李岩隨口嗯了一聲,前艙後艙不重要,他在船上,這很好。直覺中,她覺得這一路上,裴清一直不在船上,不是他有很多事,而是,他在盡可能的避開她,今天還在船上,很好啊!
李岩心情愉快的吃了早飯,和往常一樣,在船艙裡走了幾圈,坐下開始抄經。
外婆和媽媽都是虔誠的居士,她從記事起,就看到媽媽每天不管多忙,都要端坐桌前抄經,為外婆祈福。外婆活到八十多歲,睡夢中走前一天,好象有所感知,拉著她說了好半天的話,她那時候外婆說了那麽多,她隻記得兩件,一是囑咐她以後懂事些,要心疼媽媽,第二件,是說她前半生罪孽重,能平安喜樂的活到這個年紀,都是因為媽媽替她抄經祈祝的原因。
外婆走後第二年,媽媽腎衰竭,無助之下,她開始替媽媽抄經祈福,媽媽撐了十年,她虔誠的抄了十年,媽媽走後
李岩舉著筆,怔怔的出神,那一陣子,她是怎麽熬過來的,已經不記得了,好象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痛恨一切宗教
李岩籲了口氣,定了定心,開始抄經,她雖然痛恨宗教,但抄經的習慣,卻一直保持了下來,抄經時,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間很舊卻非常乾淨的四方小院,陽光正好,外婆坐在廊下擇菜,媽媽用力抖開衣服,一件件晾到舊的發黃的竹杆上,一股子清新的水氣彌漫在院子裡
玉樹正將一盆放涼了的金銀花水放到熏爐上,李岩聞著金銀花的清香味兒,垂眼抄經。
現在不是從前,這是金銀花的香味兒,不是從前清新中微微帶著河腥味兒的水的氣味兒
裴清站在前艙,隔著大開的前艙窗戶,和後艙窗戶那一條縫,盯著神情安寧,端坐抄經的李岩看了一會兒,示意金豆放下簾子,低頭看著手裡厚厚一摞字體飄逸,功力深厚的經文,慢慢翻起來。
“都是默出來的。”高梁低低說了句,裴清喔了一聲,往回翻了幾張,一行行細看,沒有錯,沒有一絲苟且她抄了多少年經了?
他忖度不準她的年紀,她還在多雲山莊時,敲磚砸瓦、摳牆挖地到處看的懵懂天真樣子,他曾經以為她也許比李翠年紀要小一些,最多象李翠那麽大到她爬下後山,這一路上,他越來越看不準她的年紀。
現在這經文,她究竟抄了多少年?抄過多少遍?為什麽要抄經,要抄這麽多的經?她之前,是什麽樣人?什麽樣生活?
“上岸看看有什麽新鮮菜式沒有。”裴清又看了一會兒,將一摞經文放到幾上,吩咐金豆。
李岩船上閑空太多,整個上午,幾乎都在斷斷續續的抄經,抄好經,剛淨了手,高梁隔著門簾子稟報,十七爺得了幾樣新鮮菜品,問李岩是給她送到後艙,還是到前艙用飯。
李岩眼睛微彎,笑意出來前,又斂了回去,當然是到前艙嘍。
京城,玉樹傳了話當天,周睿苦思了半天一夜,因為白馬寺一場大火,和李岩被扯進去這兩件大事,整個京城眼下一片混亂,李府,和淮南王府,眼下都被殿前軍團團圍著,危機重重中,他之前想的幾個主意,都被如今的情況衝的全無用處。
她冒著大風險,讓玉樹回來找他,就為了交待那件東西,不管那件東西是什麽,對她一定十分重要,也許她到京城,到李府,就是為了那樣東西,她如今這樣情形,這件東西,對她來說,就更加緊迫和必要了
無論如何,他都得盡快拿到,送到她手裡。
周睿眼裡帶著血絲,從屋裡出來,站在晨曦中,慢慢打了一趟拳,出門買了幾籠包子,又買了幾樣涼拌羊雜等幾樣小菜,一缽子濃湯,提著進了余書那間小院。
熊克定和樊伯韜都在,見周睿提了熱氣騰騰的早飯進來,樊伯韜趕緊熄了灶下的火,眉開眼笑的迎上去接那缽子濃湯,“是羊肉湯?大郎就是仔細,今天還不知道怎麽樣,說不定跟昨天一樣,就靠早上一頓飽飯,包子什麽餡的?”
“都有。”周睿將幾大包包子和小菜遞給余書和熊克定放好,樊伯韜拿了大碗來,倒來湯,四個人圍桌坐下吃早飯。
“大爺和四爺,還好吧?”周睿看著熊克定問道。
他是個應該已經死了的人,京城這裡,不一定沒有認識他的人,這種風雨欲來的時候,他不宜出現,昨天下午從白馬寺回來,他就沒再到大宅當差了。
“怎麽能好?大爺還好,四爺唉,別說四爺,我也怕,那位李姑娘去白馬寺前,在咱們府上住了好幾天了,真要說起來不是說不過去,揚州那邊,巴不得”
“那倒不會,這是謀逆大罪,整個淮南王府都得搭進去,揚州那邊雖不聰明, 也不至於蠢成這樣。”周睿打斷熊克定的話。
“我就是說說,真要拿咱們大爺四爺抵了罪”熊克定滿頭煩惱。
“這倒不至於,都知道世子爺沒有那份野心,袁家那邊呢?”周睿倒不怎麽擔心被安上謀逆這樁罪,這罪太大了,不管是淮南王府,還是袁家,都牽連不起。
“正要說這事。”熊克定緊擰眉頭,“大老爺找過我和老樊,問那位李,仔仔細細的問,翻來覆去的問她之前有什麽不同沒有,我和老樊都裝傻,什麽也不敢說,那位誰知道是人是鬼。”熊克定一臉驚悸。
“是人,只是,大約不是平常人。七小姐還在袁家呢?”周睿掃了眼余書,余書低頭喝著湯。
“在,說是嚇著了。人家正經救了她一命。大郎啊,我看大老爺那意思,是想把那位姑娘,拿到自己手裡。”熊克定上身傾向周睿,低低說了句。
“想把李姑娘拿到手裡,只怕不只他一個,放心吧,那位不是尋常人。”周睿壓著心裡的憂慮,一臉的篤定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