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朵從會客室出來,看到陸瑾華就站在離會客室不遠的地方,目光關切地盯著會客室,見蘇雲朵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剛才紫月出來請府醫的時候就見到了陸瑾華,只是那個時候陸瑾康躲在家廟院子裡的那棵大樹後,自以為躲得很嚴實,卻被紫月一眼看破,卻也沒點破他,只是在回會客室的時候將此事告知蘇雲朵。
蘇雲朵自也不會為難這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年,原想著陸瑾華不走出來的話,她就當不知道,此刻既然陸瑾華在自己面前露了面,更不會視而不見,而上微笑著走向陸瑾華。
陸瑾華顯然有些擔心小徐氏的身子,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隻怯怯地看著蘇雲朵。
蘇雲朵盈盈一笑道:“六弟沒回去,怎麽也不進去與夫人說說話?”
“我……”陸瑾華喃喃不知該說些什麽,片刻之後猛地抬起頭對上蘇雲朵的眼睛道:“我,我娘她沒有為難大嫂吧。若是她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還請大嫂多擔待。”
蘇雲朵不由在心裡輕歎一聲,小徐氏真正不知惜福,有這麽好的兒子,卻總是視而不見,目光隻盯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算計。
“怎麽會?夫人只是問了些咱們大房的事務。對了,剛才府醫來替夫人診過脈,也開了藥。夫人身子沒有多大的問題,就是前幾日受了風寒沒好生休養。待會府裡就會送藥過來,只要夫人按時用藥,三五日就能好轉。”蘇雲朵忍住伸手撫摸陸瑾華腦袋的衝動將小徐氏的情況略略做了說明。
陸瑾華無意識地在地上劃著腳尖,蘇雲朵總覺得他心裡藏著事,於是隻靜靜地等著他開口,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只見他抬起頭來小聲央求道:“我,我想進去與娘說幾句話。不知可否?”
蘇雲朵聞言睜大眼睛看著陸瑾華,似是很驚訝陸瑾華會這樣問她,片刻之後嫣然一笑道:“有何不可?進去吧,勸夫人在為家人祈福的同時,當好少思少慮,養好身子。”
陸瑾華對著蘇雲朵深深揖了一禮,轉身進了家廟,此刻小徐氏當是已經回她的靜室了。
至於陸瑾華會與小徐氏說些什麽,小徐氏又會對陸瑾華說些什麽,蘇雲朵並不想打聽,也沒必要打聽。
陸瑾華雖說是小徐氏的親生兒子,卻極懂趨利避害。
再說,一個關在家廟的夫人,一個在尚武的國公府身上功夫平平的年輕公子,難道還能翻了天去?反正蘇雲朵不是不相信的,於是也就不會去擔心。
帶著紫月一同返回鎮國公府,路上主仆二人自然有一些話要說。
此前府醫在給小徐氏診斷的時候,就小徐氏身邊那個嬤嬤的話,蘇雲朵特地讓紫月去家廟走了走,摸了下具體的情況,這會兒紫月一五一十地向蘇雲朵匯報。
“夫人居住的屋子和靜室的比不上旭輝苑的條件,卻也不能說簡陋。
夫人是兩日前染的風寒,第二日請了大夫,因只是風寒並沒往府裡報。
這是大夫開的方子,藥就在家廟的小藥房抓的。
家廟的小藥房內日常需要的藥材齊備,且都是不久前新采購的。”紫月語氣平淡,隻說看到的事實絲毫沒有加上個人的猜測。
蘇雲朵的眉頭微微蹙了蹙:“如此說來,家廟條件有限是事實。藥材缺乏卻言過其實了。”
紫月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蘇雲朵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她不覺得小徐氏身邊的嬤嬤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撒謊。
那麽就只有一條,家廟裡有人陽奉陰違,私下裡給小徐氏下絆子。
這也不是不可能,像小徐氏這樣的情況,別說族裡人,就是外人也能明白到底是什麽個情況。
祈福不過是個名義,既給小徐氏留最後一點顏面,同樣關乎鎮國公府的顏面,畢竟小徐氏怎麽說還是鎮國公陸達的夫人。
“這事你繼續查,待世子下值回來,讓他另外給你個幫手。”蘇雲朵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這種陽奉陰違的人,於是安排紫月進行深入細致的探查,務必找出真相。
蘇雲朵回鎮國公府自然要先去正和堂向安氏匯報家廟此行的經過,到達正和堂的時候,卻見正和堂的婢子個個噤若寒蟬,心裡不由微微一跳,她的家廟之行也不過小半日時間,難不成府裡出事了?
再看婢子們臉上的表情,雖說個個繃著臉,卻也看不出慌亂,心下頓時松了松。
可是當她看清一向在安氏身邊侍候的吳嬤嬤也微低著頭站有門外,剛剛松下來的心頓時又緊了起來。
別看吳嬤嬤一直微低著頭,卻時刻關注著正和堂內外的動靜,故而蘇雲朵剛跨進正和堂的院門,吳嬤嬤就發現了她。
與此同時站在另一邊的翠竹,也發現了帶著白葵跨進正和堂的蘇雲朵,與吳嬤嬤對了個眼神,快步迎向蘇雲朵,將蘇雲朵主仆二人帶進了正和堂的偏廳。
面對蘇雲朵疑惑的目光,翠竹小聲替她釋疑。
今日安氏是趁著陸名揚不在府裡,才讓蘇雲朵帶著陸瑾華和陸玉嬌前往家廟見小徐氏。
不知是陸名揚一直在家廟留了眼線,還是其他什麽緣故,蘇雲朵一行人剛到家廟,陸名揚就得到了消息,匆匆從外面趕回來,卻恰逢陸玉嬌哭著由嬤嬤抱著回來,問她什麽都不說,隻一唯哭,這讓陸名揚尤其惱火。
雖說照顧陸玉嬌的嬤嬤一再申明陸玉嬌在家廟並沒發生什麽事,只是不肯上前與小徐氏見面,才被提前帶了回來。
打發嬤嬤帶著陸玉嬌下去小心侍候,陸名揚又將屋裡侍候的人都給打發了出來,連吳嬤嬤也不例外。
老夫妻關在屋裡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時辰,翠竹離得遠,雖說偶爾能聽到陸名揚的聲音,斷斷續續並不能聽清到底說的是什麽,卻能感覺到陸名揚的怒氣。
更讓人著急的是,她們居然聽到了安氏的抽泣聲,這可是許多年沒有發生過的事了。
聽得蘇雲朵眉頭直皺,看來他們今日的家廟之行讓陸名揚很生氣,余波不小啊!
也不知道到時這把火會不會燒到自己身上,不過就算也許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這種時候蘇雲朵也不能躲,總不能讓老兩口一直關著門這般僵持下去。
不對,得先將去家廟打探消息的紫月給撤回來再說。
蘇雲朵小聲交待了白葵一句,白葵匆匆離開。
此時因留下來與小徐氏說話而晚了蘇雲朵一步回來的陸瑾華也正好從家廟回來,正一步跨進正和堂,差點與腳步匆匆的白葵迎面撞上。
敏感的少年一下子察覺到正和堂的氣氛有異,一腳在院內一腳在院外,進退兩難。
蘇雲朵讓翠竹將陸瑾華也帶來偏廳,簡單地與陸瑾華說明了正和堂目前的情況,沒想到陸瑾華的臉上居然露出一個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讓蘇雲朵心中生出幾份訝異。
正和堂的主屋依然門窗緊閉,偏廳離主屋有些距離,自是聽不到一絲動靜,卻也能從守在門前的吳嬤嬤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蘇雲朵覺得不能再任由事態繼續下去,那兩老的可都是已經快六十的人了。
六十歲若在現代還可以算是壯年,在這裡卻已經是實實在在的老人了,可不能讓他們因為小徐氏而彼此生怨,不值得!
蘇雲朵小聲交待了陸瑾華幾句,讓他跟在自己身後走出偏廳,叔嫂倆往主屋方向走去。
既然陸名揚隻讓吳嬤嬤一人守在主屋外面,蘇雲朵就算心裡再焦急,也不可能那麽沒有眼力直接靠近主屋,自是要通過吳嬤嬤向裡面通報,得了裡面的允許才能上前,這是禮數。
不過只是四月初的天氣,守在屋外的吳嬤嬤這會兒額頭上卻布滿了細細密密的細汗,不用說是急的,這會兒看到蘇雲朵帶著陸瑾華從偏廳出來往主屋來,緊聚著的眉頭頓時一松。
蘇雲朵對著吳嬤嬤點了點頭,一切都在不言中。
吳嬤嬤用手上的帕子拭了拭額頭的細汗,輕咳一聲往裡面通報:“老太爺、老夫人,少夫人與六公子從家廟回來了。”
年後陸名揚終於將府裡亂七八糟的稱呼規整了一番。
老兩口升級為老太爺和老夫人,陸達那一輩升級為老爺和夫人,陸瑾康這一輩自然不再是公子,而被稱之為爺。
吳嬤嬤話音剛落,只聽到裡面有一陣子動靜,卻並無人說話。
大約過了有差不多半刻鍾,方聽得陸名揚威嚴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讓康哥兒媳婦和華哥兒進來說話。”
吳嬤嬤的臉上頓時有了些許笑容。
多年跟在安氏身邊,吳嬤嬤自是最了解兩位老主子,此刻能讓蘇雲朵和陸瑾華進去,至少說明了一點,裡面的這場風暴就算沒有雨過天晴,至少也該雨止轉陰了,這自然是好事!
既然知道兩老的今日關起門來置氣,蘇雲朵早早就交待匆匆趕回來的白葵留在院子裡等候,她自己與陸瑾華一前一後進了主屋。
叔嫂二人進屋,自是先給上首的兩老人行禮,由蘇雲朵開口匯報家廟此行的情況。
原先蘇雲朵還有打算略做掩飾,這會兒卻一字都不敢隱瞞,將今日在家廟所說的話一五一十進行了複述,就算陸瑾華聽了心裡會不舒服,她也是顧不得那麽多了。
不過她自認今日並沒有說什麽過頭的話,至於讓紫月去查,那也是她掌管中饋應盡的職責。
“康哥兒媳婦今日做得很好,既堅持了自己的原則,也不失做兒媳的孝心。我與你們祖母商量過了,以後家廟除了大宗支出,不再從咱們府裡支帳。府裡所有的人,沒有本人的手令不得前往家廟探視。”
蘇雲朵聞言不由一驚,抬起頭來看向上首,正好對上陸名揚威嚴的目光,心頭突地一跳。
隨著年齡的增長,陸名揚平日的目光已經略顯混濁,此刻卻帶著銳利的光,讓蘇雲朵打心底裡生出一絲心虛,眼光也不由自主地閃避開去。
眼角正好掃到安氏,卻見她神色如常,那微紅的眼角卻明顯告訴蘇雲朵,此前翠竹聽到的抽泣聲並未有假。
重新垂下眼簾,蘇雲朵恭聲應是,心裡不由為自己已經先一退將去家廟探查情況的紫月撤回而感到慶幸。
這會兒蘇雲朵心裡的猜測多半已經證實,家廟的一切都瞞不過陸名揚的眼睛,準確地說整個鎮國公府、甚至整個陸氏一族,能瞞得過陸名揚的事情並不多。
剛才她聽說陸名揚因安氏安排他們去家廟見小徐氏而勃然大怒時,心裡就有了猜測,迅速讓白葵去通知紫月停止探查,從家廟撤回,如今看來真正是太有預見性了。
蘇雲朵再沒刻意去打聽家廟那邊的情況,最後還是陸瑾康告訴她家廟的新情況。
按理在家廟為家人祈福的小徐氏是沒有機會聽到外面的消息,更不可能給安氏送信,不用猜也是有人被小徐氏收賣。
此時發生之後,幾日內陸名揚就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一批人,連同小徐氏身邊侍候的人也被陸名揚重新換了一批。
這手段蘇雲朵不服都不行,薑啊,真是老的辣!
不過從這件事後,陸名揚倒是給了小徐氏見陸瑾華和陸玉嬌的機會,只要小徐氏不再生蛾子,每月必定會讓人帶陸瑾華和陸玉嬌前往家廟,給他們母子女三人半日的團聚時間。
若小徐氏再出蛾子,那麽一雙兒女也不用再見了。
陸名揚讓人帶給小徐氏的原話是這樣的:“我鎮國公府的子孫,不能被個不知輕重的婦人帶歪帶壞,以後要不要見華哥兒和嬌姐兒,但看你的表現!”
這是小徐氏被送進家廟之後,陸名揚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地將這事與小徐氏攤開來說,算是基本絕了小徐氏以兒女為借口的嘣噠之路。
雖說陸名揚沒有因為說過蘇雲朵一句,蘇雲朵卻也從中得到了一些警示,就算她掌著府裡中饋,鎮國公府的某些事還有陸氏族中之事都不是她一個晚輩該伸手的。
比如這次家廟之事,在紫月給她回話之後,她就應該先回來向長輩匯報,由長輩提點之後再考慮該不該探查,而不是急急地派紫月繼續探查,畢竟家廟不僅僅是鎮國公府一府的家廟,而是陸氏一族的宗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