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入盆，兌入井水，探手，正溫。

　“你擇定哪個王妃了?”

　他將帕子浸入溫水中，不緩不急地擰乾，抬頭，看到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手，強壓著唇角上揚的動作，一副虛偽的淡定模樣。

　他不禁一笑，拿著帕子走到她面前，輕輕覆上她的額頭，細細往下擦拭。

　被遮去了視線的林嘉若不太舒服地輕哼了一聲，隨即聽到他低緩的嗓音隔著朦朧的白色傳來:“林嘉若！”

　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帕子從眼皮上滑過，滑至眼角，他微勾的唇角映入眼簾，她才猛然醒悟，臉上瞬間飛紅。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眸光深沉纏綿。

　林嘉若惱羞成怒地打了他一下，嘟囔道:“你不會含蓄委婉點嗎?”

　帕子輕柔地在她唇周擦拭，他好脾氣地應著:“好，下次委婉點。”

　“你這樣說出來，不太好吧?”她又開始虛偽起來。

　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她臉上，漫不經心地說:“不要緊，我跟陛下也是這麽說的——”

　“你跟我爹說什麽了！”林嘉若嚇得跳了起來。

　他笑著將她按回凳子上，不緊不慢地說道:“說我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但人家姑娘的父母還沒答應。”

　“我爹怎麽說的?”她膽戰心驚地問著。

　他重新擰了帕子向她走來，笑道:“陛下問，要不要他幫忙?”

　雖然有點不像話，可是林嘉若實在想笑。

　“我說不用，這種事，我還是得自己來，陛下還誇我有誠意，祝我手到擒來呢！”他笑著說。

　林嘉若“噗嗤”一笑，又立即忍了下去，再次惱羞成怒地往他身上打去。

　他笑著捉住了她的手，隔著帕子，細細地揉搓著，眸光款款地看著她。

　“嘖嘖嘖嘖！”

　林嘉若心中一驚，忙縮回了手。

　怎麽今天一握手就被人撞見?

　林致之不慌不忙地拉起她另一隻手，低頭擦拭著。

　“阿若現在可真是公主做派，到哪兒都得要人伺候著啊！”甘明琮靠在門框上，搖著頭調侃道。

　林嘉若紅著臉，低頭不語。

　林致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帕子扔回水盆裡，問道:“難道從前在余杭沒有人伺候她?”

　“有有有！”甘明琮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我們阿若妹妹這樣嬌滴滴的人，當然從小到大都得好好伺候著！”說著，便乖覺地捧著水盆出去了。

　林致之喊住了他:“明日清晨，我要去拜訪書院的老師們，你留下陪阿若，待她起後，去程家院子取熱水！”

　“知道知道！我會好好伺候阿若公主梳洗的！”甘明琮滿口答應。

　但是第二天，送來熱水的卻不是甘明琮。

　聽到敲門聲，林嘉若匆忙披衣起床，打開房門，就看到江自流提著熱水站在門口，眼底發青。

　看到她時，江自流明顯愣住了。

　“熱水放這兒吧，多謝你了！”林嘉若側身為他讓出道來。

　江自流卻愣著沒動，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直到她疑惑地看了過來，才咽了咽口水，把熱水提了進去。

　放下熱水後，他低著頭快步走了出去。

　林嘉若送他到門口，往隔壁瞄了一眼，怎麽院子裡進來個人，甘明琮一點動靜都沒有?這警覺性也太差了吧?

　正要進屋，江自流又折了回來，看了她一眼，目光挪到旁邊，道:“我看你也是個讀過書的人，當珍重自身，勸你日後還是離林致之遠一些吧，不要害人害己……”

　林嘉若愣愣地問道:“你什麽意思?”

　昨夜也是江自流來送的熱水，正巧碰到她和大哥哥在井邊說話，這人丟下水桶就落荒而逃，害得水都灑了半桶。

　江自流生氣地瞪了過來，聲音也大了一些:“我什麽意思你不懂嗎?林致之這人雖然功利了點，也能做點實事，你這樣會害了他的你知道嗎！”

　林嘉若癡癡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江自流看她不說話，隻覺得她仍不知悔改，更加義正言辭:“你一個好好的男兒，男生女相不是你的錯，可你不能有點廉恥之心嗎?你——”

　“江師兄！”門口傳來輕柔而微冷的一聲。

　江自流瞬間僵住了身子。

　林嘉若抬頭望去，程昭正站在門口，晨曦柔軟地鋪在她如墨的青絲上，面容靜婉，無處不美。

　“程姑娘。”林嘉若向她打了聲招呼，摸了摸自己散亂的頭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程昭走近前來，將林嘉若擋在身後，面色淡淡地說:“江師兄這樣對一個小姑娘說話，實在是太施禮了！”

　江自流呆滯了一瞬，探頭看向林嘉若，突然變作滿面驚悚:“你、你是女的！”

　林嘉若點了點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人家程師兄一眼就識破了，怎麽她都這麽明顯了，江自流也沒看出來?難道自己長得很不女人?

　江自流的臉色變來變去，變到最後，竟然又義憤填膺起來:“林致之這個負心漢！是不是因為你才辜負阿昭的！”

　林嘉若又呆了，這、這個問題……

　“江師兄慎言！”程昭忍不住變了臉色，“第一，我與林氏兄清清白白，何來辜負之說?第二——”她微微側身，讓出林嘉若一張好奇又無辜的小臉。

　“這位是林姑娘，林師兄家中的幼妹！”程昭冷冷地看著江自流，“江師兄如此欺凌一名無辜小女，實在叫人齒冷！”

　其實也沒那麽嚴重啦……

　林嘉若正想著要不要幫江自流說幾句好話——

　“誰欺負誰?”

　含糊不清的一聲問話後，甘明琮就從門外拐了進來，左手提了一籃子包子，右手還拿著一個咬過的，往裡面一看，驚訝道:“我就走開了一下而已，你怎麽就醒了?怎麽這麽多人?發生了什麽事?”

　眼睛掃了一圈， 鎖定在江自流身上，面露冷笑:“是不是你趁我不在來欺負阿若了?”

　也不等任何人回答，飛起一腳，就把人踢了出去，顛顛地繞過程昭到林嘉若面前，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餓不餓?”說著遞出一隻包子——哦，這隻吃過了，換一隻。

　林嘉若擺了擺手，道:“我還沒洗漱呢——”

　“那我來伺候你洗漱！”說著，興致勃勃地推著林嘉若往裡走。

　“甘將軍！”被徹底忽視的程昭隻好自己開口了。

　甘明琮驚訝地回頭，問道:“程姑娘，你怎麽還沒走?”

　這話問得……林嘉若尷尬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陪笑道:“程姑娘這麽早來，是有什麽事嗎?”

　程昭面容一肅，斂衽作禮，道:“程昭不才，願追隨甘將軍遠赴代州，戍邊守關，凡有差遣，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