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內，雷霆震怒。

　行刺林嘉若和甘明琮的刺客始終查不出來源。

　“天子腳下！天子腳下！朕的女兒！朕的救命恩人！竟然遇刺重傷！”

　林時生簡直要氣瘋了。

　“查不出來?那就換人查！”

　甘明琮在宮中蘇醒時，負責巡邏城郊的右金吾大將軍謝尚祖和京兆府知府韋編已被撤職，主官以下，清洗過半，幸免者罰俸半年。

　晉陵郡王以京官怠職為由，請旨嚴辦，清查的范圍迅速席卷六部九寺所有實權部門，短短三天內，已有十幾名關中系官員被停職，其中更有半數以上直接下獄待審。

　遇刺案仍在追查，卻毫無頭緒。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紫宸殿突然送出一道不合時宜的旨意。

　林嘉若去探望在宮中養傷的甘明琮時，從林致之口中得知了這道旨意，驚訝地問:“爹爹怎麽突然想到選妃了?”

　甘明琮朝她擠了擠眼，笑道:“你爹這個皇帝也太寒酸，你看看人家蕭道成有多少妃子?”

　林時生稱帝後，一直忙於朝政，后宮僅有潛邸帶來的三位嬪妃。

　去年也有大臣建議擇采良家子充盈后宮，被壓下沒有回復。

　經過一年的勵精圖治，大周也漸漸步入了正軌，確實是可以安心享受下帝王的待遇了。

　但絕對不該是這個節骨眼。

　林致之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道:“阿若還小，不許沒正經的！”

　林嘉若愣了一愣，不解地問道:“難道我爹選妃還是件正經事?”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皇帝選妃的大概標準。

　裴瑾瑜本來就沒比她大幾歲，這回入宮的新人，只有比裴瑾瑜更年輕，這……怎麽正經?她看著實在有些尷尬啊！

　“陛下從前不選妃，是因為念舊。”他點到為止地說了一句。

　林嘉若懂了。

　如今選妃，那就是不想念舊了。

　她這次遇刺，讓爹爹懷疑裴氏了。

　“你別忘了，我們曾被裴紀攔在寧武關外！”他語聲如常，卻眸光清冷。

　“你也覺得是裴氏主使?”林嘉若問道。

　林致之淡淡一笑:“我和陛下一樣，想不出還有誰會想要你的命！”

　可是……現在的情況，她的命對裴氏來說很重要嗎?

　林嘉若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可正如大哥哥所說的，除了裴氏，實在想不出其他人選。

　“不過——”他眉心微蹙，顯出幾分困惑，“有一點我也覺得很奇怪……”

　從甘明琮養傷的宮殿出來後，林嘉若腦中還留著剛才林致之一句似有深意的話。

　“阿若，你覺不覺得，現在正是再議代州之事的最佳時機?”

　是啊！

　右金吾大將軍和京兆府都是位高權重的職位，謝尚祖和韋編也都是謝氏、韋氏的實權人物，這兩人被撤了職，對兩家都是重挫。

　然而這起刺殺案太過驚人，頂著爹爹的雷霆之怒，一時之間，沒人敢說什麽。

　而選妃令一出，對裴瑾瑜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如今正是關中士族氣勢最低的時候，是可以拋出條件，同他們好好談談代州的歸屬了。

　從某個角度來看，這起刺殺案，冥冥之中，竟成了他們的助力。

　這真的是巧合嗎?

　林嘉若想得入神，冷不防前方有人緩聲喚道:“臣，見過公主殿下！”

　抬頭望去，深緋公服，姿容俊美，是太常少卿袁宴。

　袁宴一貫是儀容雍雅有度的，今天卻看上去有些蒼白憔悴，目光從她臉上緩緩移到她右臂的傷處，輕聲問道:“聽說殿下受了傷，不知傷勢如何了?”

　不知為何，林嘉若竟覺得他的模樣有些可憐，便好聲笑道:“一點小傷而已，多謝袁大人掛念！”

　袁宴動了動嘴唇，仿佛還有話要說，卻沒有說出來。

　林嘉若心中一動，笑著問道:“這個時辰，袁大人應該要下衙了吧?怎麽……還沒回去?”

　袁宴抬眸看了她一眼，低頭一拜，道:“是……臣這便去了……”

　暮色漸攏之際，京城一處普通的民宅中，堂屋裡燈火柔和恰好。

　袁宴站在廊下，靜靜地望著外門。

　眼前突然一晃，兩道黑影落在了狹小的院中。

　黑色的鬥篷摘去，露出一張瑩白嬌美的小臉，朝他笑了笑，圓圓的眼睛可愛地彎了起來，語聲如珠玉相擊:“我還擔心你不懂我的意思呢！”

　老實說，換了她自己都不會懂那麽沒道理的暗示，袁宴居然能懂，也真是奇了！

　袁宴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殿下邀請之意，臣豈敢不懂?”

　林嘉若滿意地點了點頭，囑咐了淨植一聲，一人同袁宴走了進去。

　“我長話短說——如今正是重議代州的好時機，後日，我大哥便會再次提議甘明琮鎮守代州，並且願以淮南道申州、安州兩府兵防相讓！”

　“謝、韋、裴三家正士氣低迷，我要你在一日之內，安排好袁氏出面，接下這場談判！”

　柔和的燈光下，她的眸光也認真地柔和著，話語悄然，十分動人。

　袁宴含笑看著，點了點頭，柔聲道:“好！”

　林嘉若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就這樣?

　袁宴不禁失笑，道:“談判的事你放心，只不過到時候我會代表關中一系提出一些條件——”

　林嘉若眼睛一亮，道:“條件盡管提，就怕他們不提，提了條件才能好好商量！”

　再看袁宴，簡直不能讚許更多了:“袁大人辦事果然萬無一失！”

　話音剛落， 袁宴臉上瞬間血色全無。

　“怎麽了?”林嘉若也變了臉色。

　“臣並非萬無一失……”他緩緩地說道，目光輕輕地落在她臉上，忽然輕聲一笑，似自嘲，似愧疚。

　“那起刺殺案，是我策劃的！”

　林嘉若腦中轟然一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站在她面前，背脊挺直，目光卻垂到了最低處，語聲沉緩，聽不出其中情緒。

　“那些死士奉的命令是:殺無赦！只有真正下了殺手，才會毫無破綻！”

　“我只是沒料到，會連累了你……”

　他抬起眼睛，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的痛楚自責濃得難以化開:“對不起，林嘉若……”

　是他，差一點點，就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