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坐在火堆旁，心不在焉地烘著蕭梁的衣服。

　得知這人是蕭梁之後，她愣了好久，等她回過神來，蕭梁已經睡著了。

　她很想把蕭梁搖醒，問問大哥哥的下落，可是又不敢。

　她心裡存著事，睡不著，索性把蕭梁的衣服在水缸裡漂了一下，拿在手上就著火烘乾。

　蕭梁奄奄一息地躺在這裡等死，那其他人呢?其他杭州軍的人呢?

　她不敢深想，稍微動及下念頭，就心痛得無法呼吸，眼淚也自己跑了出來。

　不知道第幾次抹去眼淚，睡在她身旁的蕭梁突然呻吟了一聲，把她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因為發著燒的緣故，蕭梁睡得非常不安穩。

　說起來他也挺可憐的，明明是蕭氏的嫡子嫡孫，卻從小東躲西藏，逃亡為生;如果不是她碰巧路過，只怕就要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兒了。

　林嘉若放下衣服，取走他額頭上的濕布，去水缸裡重新擰了一下——嗯……雖然是帶了點血腥味，但這人滿身都是血腥味，也不差這麽點。

　將濕布敷上他的額頭，抽手時又被抓住了。

　林嘉若簡直無語了，不是都已經悔過了嗎?不是說好不輕薄了嗎?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當真了?

　再看看他，仿佛是沒醒，抓了她的手拉到臉上貼放著，仿佛就得到了滿足，眉心也舒展開了。

　林嘉若看得驚奇，這麽大的人了，睡夢中居然會跟阿薇一樣撒嬌?

　但他臉上毛毛糙糙的，蹭得林嘉若很不舒服，還是抽回了手。

　重新在他身旁坐下，拿起衣服，似乎是有些幹了，想拿來蓋在自己身上，猶豫了好久，還是嫌棄地丟到了蕭梁身上。

　可蕭梁身上還蓋著自己那件油光水亮的大氅，林嘉若想了想，掀開大氅，把他的衣服給他貼身蓋著，再把自己的大氅蓋在上面。

　這樣就不會把自己的衣服弄得太髒太臭了！

　林嘉若滿意地點了點頭，在蕭梁身邊躺下，閉上眼睛，去除雜念——

　不得不說，這樣冷的夜裡，身邊有個發燒的人還是挺暖和的……

　夢裡又出現了大哥哥，依舊是面目模糊，一直朝她走來，卻怎麽也走不到她面前，她一著急，便動了一下——醒了。

　醒來發現自己正抱著蕭梁的一隻胳膊——大約是昨晚冷了隨手抱了一隻熱騰騰的胳膊，但這會兒退燒了，胳膊就涼透了。

　林嘉若臉上一紅，慌忙要將胳膊丟開，突然，眼角瞥見蕭梁的手心，虛虛地抓著一件東西。

　正是昨晚從他衣裳裡掉下的東西，後來一直被他抓在手上，睡熟之後不知不覺松了手心，露出了一角端倪。

　林嘉若看著有些眼熟，便伸手捏住一角，從他手心慢慢地抽出來。

　那東西一點一點地呈現在她眼前，她的眼睛也跟著一點一點地睜大，當那件東西徹底離開蕭梁手心的一刹那，他的手猛然一動，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這一攥帶著十足的警惕，仿佛是衝著偷他心愛之物的人去的，攥得林嘉若手腕生疼。

　然而她卻連疼痛都顧不上了，呆呆地扭過頭，看向剛剛清醒的蕭梁。

　晨光自屋頂、牆壁的縫隙裡鑽了進來，輕快而俏皮地灑在他的發上、臉上，似乎刻意給了他一個得天獨厚的角度，盡管面容狼狽，卻仍被細心勾勒出了青山秀水的風致。

　昨夜一直沒能看清的他的眼睛，是一雙非常精致漂亮的杏眼，卻在眼尾處，呈現出緩緩的一抹上挑。

　此刻，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清明中含著銳氣，眼尾那一挑就將其中的銳氣婉轉沉澱，化作了一縷攝人的威嚴。

　倘若他的目光中少了戒備和銳氣，那雙眼睛就會如同君子之玉一般，溫潤，雅致，眼尾那一挑，就會呈現出余韻嫋嫋的風情。

　林嘉若呆呆地看著他，眼眶漸漸濕熱，眼前他的模樣也漸漸變得模糊，她急忙抹去淚水，想將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漸漸褪去了戒備和銳氣，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困惑，到了最後，面對她的眼淚，就只剩下不知所措。

　畢竟是昨晚剛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才睡了一夜就翻臉不認人，好像是他不對……

　蕭梁為難地說:“姑娘……不是我小氣，但這個平安符——”

　“大哥哥……”淒淒軟軟地喚了一聲。

　蕭梁身子一震，茫茫然地看著她，仿佛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林嘉若見他沒有反應，又添了幾分委屈:“大哥哥，你不認得阿若了嗎?”

　蕭梁的身子又是一震，迫切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阿若?你是阿若?”

　他這樣問，就相當於承認了自己是林致之。

　林嘉若悲喜交加地嗚咽了一聲，撲倒他懷裡，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林致之重傷未愈，哪裡禁得起她這一撲，差點沒向後摔去，勉強用雙手撐住了上半身，抬起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面露苦笑，拿出最溫柔的聲音款款安撫她。

　林嘉若哭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麽，扭身跑開了，片刻之後又跑了回來，手心裡一粒藥丸，目光殷切地抽泣道:“大哥哥，我帶了好多參丸，你先吃著，等回了京城，讓薛大夫好好給你養身體，養個幾年就沒事了！”

　林致之聽話地服下了參丸，又就著她遞來的水囊喝了一口水，咽下。

　一抬頭，迎上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好想扶額——這麽一雙標志性的眼睛，怎麽就一下沒想起來呢?

　“大哥哥， 你覺得怎麽樣了?”林嘉若迫不及待地問道。

　什麽怎麽樣?剛剛才咽下，能怎麽樣?

　林致之摸了摸喉嚨，朝她溫柔一笑，道:“好多了，多虧了阿若……”大約是喝了水潤過嗓子的緣故，他的嗓音恢復了幾分昔日的清朗，但仍舊略嫌低啞。

　林嘉若聽著，眼睛剛剛一彎，又耷了下來，盈盈欲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林致之心裡“咯噔”一下，忙安慰道:“不哭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林嘉若“哇”的一聲，又撲到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大哭起來。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沒死！我就知道你沒死！”

　哭聲中，是狂喜，是委屈，是釋然，是對他深深的依戀和思念。

　林致之不禁鼻子一酸，緊緊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