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更深，無星無月。

　奉養皇太后的長壽宮中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寢殿之中，站著建隆帝林時生，太子林願之與秦國公主林嘉若，寢殿之外，除了白霜和林嘉薇，后宮諸妃，包括已有七個月身孕的裴瑾瑜都到齊了。

　殿外，還不斷地有人趕來。

　竇太后的床榻前，兩名禦醫同時施針。

　一直到過了三更，禦醫才開始收針，起身時，竇太后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頭轉向外，顫巍巍地伸出了手。

　林時生箭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喚道:“母親，我在這兒！”

　竇太后的目光從他臉上滑過，望向了他的身後。

　林願之忙上前，喊了一聲“祖母”。

　林時生將他的手拉到竇太后手上，老人瘦骨嶙峋的掌心緩緩收緊，眼角漸漸滲出淚水。

　林時生緩緩退後，招來內侍低聲問道:“城外派人去了嗎?”

　內侍答道:“去了——”無聲搖了搖頭。

　林時生面露怒色，最終仍是歎息不語。

　此情此景，林嘉若忍不住落下淚來。

　母子成仇，至死不見，不論前因如何，這樣的結果都讓人聞之悲戚。

　“祖母?”林願之突然喚了一聲，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竇太后的目光再次移向外面，一隻手還抓著林願之，另一隻手卻探了出去。

　“致之和平之進來！”林時生急聲喊道。

　早已候在殿門外的兩人快步入內，衝到了床榻前。

　竇太后剩余的一隻手最終還是選擇了林致之，握著他的手，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眼中隱隱露著慈愛和期待。

　“祖母安心歇息，今夜孫兒留下侍奉祖母，有什麽話我們明日再說。”他語聲溫存地說著。

　林嘉若聽得失了神，腦袋空空，直到林時生喚了她一聲，才回過神來。

　這時，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深沉。

　但是她現在不想思考他的眼神，低下頭，跟在父親身後，轉身離開。

　直到出了寢殿，才擺脫了身後他如有實質的目光。

　“……倘若今冬安然，或可再續一歲……”禦醫的話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拉著她的心直直下墜。

　一夜未眠，清晨再入長壽宮時，其他人都還沒到。

　林致之正從寢殿內出來，抬頭看到她的一瞬，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柔聲道:“來得這樣早，還沒吃過吧?”

　林嘉若點了點頭。

　“我也還沒吃。”他說著，拉著她的手向偏殿走去。

　“昨夜，禦醫說……”

　“我知道！”他輕聲道。

　“你是祖母最疼愛的長孫！”她特別咬重了“長孫”兩個字。

　“我明白……”林致之歎息道。

　竇太后無論其他方面如何，待他從來沒有不好過，在她所剩不多的時日裡，他也只能好好做林氏的長孫了。

　“大哥哥……”她心裡也難受。

　林致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沒事，多久我都等得！”

　“大哥哥……”她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緩緩握了回去。

　然而，事情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早朝散後，林時生來探望竇太后，接著，直接把林致之喊進偏殿單獨談話。

　林嘉若驚疑不定地看了看緊閉的殿門，又看了一眼滿臉寫著“我知道，快來問我”的林平之，抽了抽嘴角，問道:“三哥哥，我爹找大哥哥要談什麽?”

　林平之頓時精神一振，道:“今天早朝，好幾位朝臣都奏請了為大哥選妃，狠一點的差點就要罵大哥不孝了！”

　林嘉若心頭一沉。

　林致之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和他同齡的顧瞻和甘明玨早已娶妻，顧瞻甚至已經有了兒子。

　如今太后病危，他作為林氏長孫，理應承擔起延續香火的責任，否則，就是不孝。

　“大哥也確定應該娶妻了——”林嘉荃小聲地說，看了林嘉蘭一眼，問道:“大姐姐，大伯父和大伯母一直沒有為大哥再議一門親事嗎?”

　林嘉蘭搖頭道:“大哥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父親母親不會太過干涉他！”

　當年她執意要嫁顧瞻，父母也是由著她，以己度人，她也不想林致之在婚事上被人安排。

　“這次不一樣了！”林平之道，“都談到孝道了，別說大哥這回逃不掉，連我和二哥都要被催婚了——”看了林嘉若一眼，“對了，還有阿若！”

　“我?”冷不防被點名，林嘉若一臉錯愕。

　“是啊，你都十四歲了，也該選駙馬了！”林平之理所當然地說。

　另外幾人也紛紛點頭。

　林嘉若哭笑不得。

　催大哥哥選妃，又要給她選駙馬，有那麽一瞬間，她都覺得這些朝臣是故意的了。

　“不過陛下一句話就替阿若推掉了！”林平之清了清嗓子，“公主年紀尚幼，婚事不急，眾卿不必再提！”

　他又笑嘻嘻地說:“陛下也真奇怪，你都十四歲了，他還覺得你小，大姐十二歲就定親了呢！”

　林嘉蘭笑道:“那怎麽一樣?阿若是公主，本來就不愁嫁，根本無需提前議婚，全天下的好兒郎都任著阿若選呢！”

　“那阿若選中了沒?”林平之賊兮兮地問道。

　林嘉若忙搖頭。

　林嘉蘭卻像是瞬間來了興致，:“之前看那個宮唐挺不錯，就是出身差了點;要出身好的，江南來的屬陸雲闕最出色了，關中這邊，其實最好的是裴紀——”

　“裴紀怎麽配得上阿若！”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嘉芷像是突然被戳了一下，暴跳起來，“那樣卑劣不堪的人，就是袁宴也比他好上千倍百倍！”

　眾人被她驚住了， 半晌無聲。

　“那個……”林嘉荃弱弱地說，“裴紀是裴貴妃的兄長，和阿若隔著輩分呢……”

　林嘉蘭愣愣地點了點頭:“我就是隨口一提而已……”

　林嘉芷的神色恢復了冷靜:“我也只是隨口一提！”

　眾人面面相覷。

　林嘉蘭乾咳一聲，打了圓場:“不是我自誇，跟阿若年紀合適的裡面，再沒人能比得過我舅家的明琮表弟了！”

　話音剛落，偏殿的門打開了。

　林致之步履從容地走了出來，目光首先落到了林嘉蘭身上。

　林嘉蘭莫名覺得有點冷，再細看他的神色時，他已經轉向了林平之:“陛下讓你進去！”

　他走到妹妹們面前，含笑問道:“你們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