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送康王世子與張儀正兄弟二人協同長樂公主靜靜離去,心中百般滋味。若這宮中是龍潭虎穴,那他們府中凡是能撐起一片天的人都被留在了龍潭虎穴裡,剩下的便是一群婦孺以及還不堪大用,身份尷尬的張儀端。
雖不知長樂公主與康王是怎麽打算的,但這也算是豁出去了。張儀端的目光從宣側妃、幾個嫂嫂及幼弟的身上緩緩掃過,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來,這裡只有他一個是成年男丁,他有義務把家人安全送回府中。但看到滿臉寒霜的世子妃,他的心又有點顫,猶豫了片刻,他還是鼓足勇氣道:“大嫂,我們先回去?”
世子妃看了他一眼,不語,隻把目光又落到遠去的康王世子等人身上。張儀端有些尷尬,求援似地看向王氏和許櫻哥,既然長樂公主要他們回去,自是有所考慮,不然一家子都留在這裡算什麽?家裡還有一群小孩子呢。
王氏把眼睛轉開,許櫻哥緩緩抬起頭來,朗聲道:“大嫂,既然父王、母妃和姑姑都有了安排,我們便先回去吧。”
世子妃有些惱怒地看向她,許櫻哥攥緊惠安郡主的手,神態堅定溫和平靜地和她對視。對視片刻,世子妃有些頹然地垂下眼來,疲累地道:“走吧。”
張儀端忙叮囑道:“緊緊跟著,不要走散了。”言罷搶先走在前頭,表情沉穩,目光警覺地護著眾人往外而行。
世子妃沉默地打量了他片刻,朝惠安郡主伸手:“阿眉,你過來聽我和你說。”
“大表嫂,我很好。”惠安郡主緊緊攥著許櫻哥的手,毫不猶豫地輕輕搖了搖頭。世子妃淡淡笑了笑,轉開頭去,目視前方,大步往前。
一路前行無險,大抵是因為東苑並不是主要宮室的緣故,路上便是連宮人也難得碰見。但越是清幽平靜,眾人心中越是緊張,待到看到自家的車駕與隨同人員之時,所有人都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許櫻哥牽著惠安郡主的手走到世子妃跟前,低聲道:“嫂嫂,待出了宮門,我便先送惠安回公主府,就不同你們一起回去了。”公主府的車駕隨同人員都要留下來等候長樂公主,惠安郡主自是只能坐她的車回去。
世子妃急著回府去尋崔湜拿主意,自是不想再節外生枝,眼裡騰地躥起一股火苗來,又拚命忍住了,壓低聲音道:“這是什麽時候?你還如此胡鬧?要不惠安與我們一起回府等公主府派人來接,要不就是三弟送惠安回去。”
許櫻哥眼望著她低聲道:“這是姑母的吩咐,她老人家第一次托我做事,我總不能半途而廢。”言罷輕輕拉了拉世子妃的袖子,似是在撒嬌,又似是在央求。
惠安郡主軟綿綿的靠在許櫻哥身上低聲道:“表嫂,我想回家。”
世子妃怔怔地看著許櫻哥握在自己袖子上的那隻纖白細膩的手,眉頭輕輕跳了跳,面上照舊半點好神色都沒有,隻淡淡地道:“隨便你們。”
王氏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又沒能說出來。宣側妃只顧牽著張儀明趕緊上車逃回去,哪裡管得她們這些瑣事,張儀端卻是發現有些不對勁了,猶豫片刻,輕聲道:“要不,我送你們去?”
世子妃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拉著王氏上了馬車。
宣側妃則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尖叫一聲:“你要去哪裡?”
張儀端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道:“我送阿眉回府。”
宣側妃心想,這時候不趕緊回去躲著,居然還敢到處到處亂竄,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正想端出做娘的架子威風一下,就見世子妃的車簾子被揭開,露出世子妃冷淡威嚴,滿含警告的目光,於是下意識的將那句話咽了回去,縮入車中緊緊將張儀明抱在懷裡不敢再多話。
世子妃的車駕從許櫻哥等人身邊緩緩駛過,許櫻哥聽到裡頭傳出低低一句:“小心。”再仔細聽,便又如同是風吹過一般,聽錯了。
馬車緩緩駛離高聳綿延的宮牆,許櫻哥長長松了一口氣,覺著生氣終於又漸漸回到了體內。惠安郡主自掌心裡掏出那根早就被冷汗濕透了的布條,小心翼翼地遞到許櫻哥面前。不知是從哪裡撕下來的布條上用不知名的顏料歪歪斜斜寫著兩個字,許,郭。字跡潦草,不過勉強看得清楚而已。
許櫻哥與惠安郡主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許櫻哥輕輕搖了搖頭,從車廂暗格裡取出火折子,將布條燒燼在了香爐裡,低聲道:“我先送郡主回家,然後借公主府的車回一趟娘家。”她弄不清楚朝政,更不知道宮中的秘辛,所以猜不透這啞謎,但既然長樂公主指名道姓要將惠安郡主交給她,布條上又寫得有“許”字,那她理所當然地便要去尋許衡拿主意。
惠安郡主猶豫道:“是這樣的麽?”許衡雖是許櫻哥的父親,但不見得就是和她們在一條船上的。
許櫻哥反問道:“不然呢?公主殿下最後交代的人是我。”
惠安郡主沉默下來,將手指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車外風和日麗,春光正好,柳絮如雪,安寧平靜。張儀端騎馬跟在車旁,一張清秀的臉繃得緊緊的,下頜因為咬得太緊而線條冷硬,完全不同於平時的溫和儒雅。她又往前看去,看到趕車的車夫背影沉穩厚實如山,動作穩定沉著,察覺到她的目光,車夫回頭,兩蓬亂草似的眉毛下面藏著一雙乾淨溫和的眼睛。
惠安郡主那顆亂成一團的心突然間平靜下來,她吸了一口氣,往車廂壁上輕輕一靠,低聲道:“就聽你的。”
許櫻哥笑笑,從青玉手中接過茶杯遞了過去:“喝口熱茶緩一緩。”待惠安郡主接了茶,她自己也捧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茶所特有的芬芳和微苦自口腔中順著咽喉而下,溫暖了咽喉脾胃的同時,也讓她的神經隱隱興奮起來。假定這場針對朱後一系發生的事件和變故是個陰謀,那實施陰謀者一旦勝利後會不會輕輕松松就放過許家呢?答案是否定的,即便是在短時間內放過了,日後也不會放過。所以她並不擔心許衡會怎麽選擇,關鍵的是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字,能給他們多大的提示。
張儀端也隱然有些興奮,許櫻哥與他雖然接觸不多,在他的印象裡卻絕對不是一個會隨意胡鬧的人,更何況世子妃後來的舉動和惠安的舉動都讓他有一種預感,他是在參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旦做好了,等到父王回府便是大功一件。下一次,他便有機會參與到更多重要的事情中去。
…………
日暮時分,許櫻哥的馬車在張儀端的護送下緩緩朝著康王府而去,過不多時,一個身形高挑的青衣婢女大大方方地自長樂公主府側後門走出,徑直上了一張不起眼的青幄牛車,青幄牛車在年輕車夫的操控下,穩穩地朝著街上駛去。
掌燈時分,忠信侯府來了一個客人。當婢女將客人引入到許衡的書房裡時,許衡先是微微一驚,隨即又了然,溫言道:“有沒有被嚇著?”
“還好。”許櫻哥不適應地將被拉高了的眉毛揉了揉,簡單地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言罷也不多語,隻安靜地等待許衡思考發話。
許衡的眉毛皺成了“川”字形,許久方慢慢松開,輕輕搖了搖放在書桌右手邊的銅鈴,侍筆的青衣小廝垂著頭疾行入內,低聲道:“老爺有何吩咐?”
許衡道:“去把幾位先生和大爺請到聽風閣,我這就過來。”
許櫻哥見他召集府中幕僚和許執說話,知他已經拿定主意,便起身道:“爹爹,我是先回去還是等一等?”
許衡見她滿含期待地看著自己,由不得微微笑了,招手叫她過去道:“你是否想問我這到底打的什麽啞謎?”
許櫻哥忙點頭:“既然陷入了爛泥潭裡,總要曉得爛泥潭裡都有些什麽東西會蜇人。”
許衡捋了捋胡子,低聲道:“聽說明日朝會將會有人帶頭推舉康王為太子,同時還有人搜集了賀王父子的十八條欺君罪狀要在朝會上捅出來。至於宮中是否還發生了其他事涉及到皇后和長樂公主,我卻是不知了。”
爛泥潭啊爛泥潭!許櫻哥驚得差點跳起,這不是逼著皇帝朝康王下狠手麽?便是皇帝看透了這中間的問題,只怕顧忌著統兵在外的賀王父子和這一場只能贏不能輸的戰爭也不能不收拾康王。更何況,她很懷疑那個愛殺人還似乎有點老糊塗的老皇帝是否真的看得透,不然這麽大把年紀了,怎麽還不趕緊的把家事理清楚,還盡挑唆著兒女打架呢?
許衡見她不安,皺眉道:“稍安勿躁,你的養氣功夫還差得遠呢。此地不宜久留,還有人等你回話,早些歸去。”
許櫻哥輕籲一口氣,低聲道:“爹爹,以您看來,他們在宮中可還會有變故?”
許衡微笑著道:“你們府裡凡是能站出來的人都主動留在了宮中,聖上便是再多疑也該稍微放一放心。只要皇后娘娘還能醒過來,康王府便還在。回去燒香拜佛吃齋替皇后娘娘祈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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