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張儀正擔憂而緊張地看著康王妃,康王妃的嘴唇哆嗦了又哆嗦,強撐著從康王懷裡掙起身來,用力擠出一個看上去慘兮兮的笑:“不要多說了,我都明白。去吧,安安心心的去。既是明日便要走,今日必定事多,趁早了去,也好準備得充分一點。”
她如此通情達理,張儀正自是不必說,便是康王也是面露不忍。張儀正起身撩袍,對著康王妃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輕聲道:“娘,多謝您一直這樣疼我。從前兒子多有不是,給您添了許多麻煩,甚至這病也是兒子害的,兒子對不起您。您放心,兒子此去,總會把二哥帶回來。”
康王妃有一瞬不能呼吸,好半天才強笑著道:“母親疼愛兒子本是天經地義,看到如今你懂了事,再生一場病我也樂意。不獨是要把你二哥帶回來,你也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你對不起我。”
張儀正抬起頭來看著康王妃,眼裡有淚。自他從這裡醒過來,裝傻裝癡裝瘋都乾過,偷跑任性胡為沒有一樣沒做過,但康王妃卻從來舍不得怪責他,也不曾追究過,便是這份疼愛是偷了原身的,他也該感激,何況直接受益的一直都是他。他得了這第二次性命,本該替原身盡孝才是,但那裡也還有人等著他救命,也許他便是她們最後的希望,他不能不去。想到這裡,張儀正便又朝康王妃用力磕了一個頭,低聲道:“孩兒不孝,請母親恕罪。孩兒若能平安歸來,必定盡心盡力孝順侍奉父母親到老。”
康王妃不忍再看,將頭側開輕輕推了推康王,低聲道:“王爺,拜托您替我們孩兒多選幾個得力可靠之人……”
康王迅速起身:“小三兒你隨我來,我有話要交代你。”看到站在門前沉默不語的許櫻哥,壓低了聲音道:“好生照料你母妃。”
“放心。”許櫻哥目送康王與張儀正大步出了門,聽到外間大白鸚鵡尖利而歡快地叫著:“吉祥!吉祥!平安!平安!”突然之間,她的眼睛酸脹到不能再堅持下去,她迅速仰頭看著房梁上的雕花彩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三奶奶?”秋實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許櫻哥的袖子,輕聲道:“您還吃麽?飯菜涼了。”
“不吃了,撤了吧。”連著兩夜不曾休息好,又有這許多破事,許櫻哥哪裡還有胃口,整了整妝容便打算去陪康王妃,卻聽康王妃大聲道:“沒出息的!這麽點事就飯都吃不下去了,哪能指望你做其他事情?”
許櫻哥唬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見康王妃坐在榻上疾言厲色瞪著她:“快去吃飯。”
秋璿進來道:“世子妃請安來了。”
康王妃滿臉疲累地道:“讓她們回去,我要靜一靜。”
曲嬤嬤才要開口相勸,康王妃便又道:“你也下去。櫻哥吃了飯過佛堂來見我。”言罷自進了佛堂。
許櫻哥便強迫著自己將剩下的粥吃了,漱口淨手後入得佛堂,只見康王妃跪在佛龕之下,手裡拿了佛珠閉著眼睛低聲禱祝。許櫻哥便也取了個蒲團在她身後跪下來,雙手合十閉目低聲禱祝。
約過了炷香功夫,忽聽得康王妃低聲道:“上京的女眷們多說自己信佛,從前我每年都要見到很多個篤信佛教的名門閨秀,你呢?信不信?”
從前受的教育是無神的,但她的經歷和許多事情卻沒法子解釋清楚。所以呢,看不見的,解釋不清的東西並不代表就完全不存在,便是不能全力依賴也當心存畏懼。許櫻哥恭恭敬敬地對著慈悲的觀音像拜了一拜,輕聲道:“心存畏懼,長求憐憫,盼美好。”
“很好。佛祖哪裡又知道世人的可憐之處呢,但我卻寧願他們是有的,這樣便能聽見我的禱告,替我看顧著我的孩兒們,讓他們遇難呈祥,平安順遂。求的不過是一份心安。”康王妃長長歎息一聲,將手伸給許櫻哥:“扶我起來。”
許櫻哥忙起身扶定康王妃,因看到康王妃的臉上滿是淚水,便默默遞了塊帕子過去。康王妃擦了淚,笑道:“不要替小三兒擔心,他小時候就是三災八難的,我曾請高人給他批過命,說的是只要能撐過去年秋天,之後便能平安終老。”
許櫻哥忙道:“可不是麽,三爺後來也遇到過好幾次險,不是一直都順順利利地過來了?”
康王妃的臉上便也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那是真的。我信他有這福分。” 轉頭想到音信杳無的張儀先,由不得心頭又是一陣抽痛,握緊了許櫻哥的手道:“我們去看看你二嫂罷。可憐她受了這般大罪卻連個哭處都沒有。”
再不說便沒有機會了!許櫻哥猶豫片刻,輕聲道:“母妃,三爺雖說最近明白穩重了許多,但到底去的不是一般的地兒,年紀又輕,難免好大喜功,失了分寸,兒媳很怕跟了去的人勸不住他。”
康王妃曉得她說的雖是實話,卻也不太當事,便寬慰道:“你父王會派得力之人跟著的,你不用擔心。走,我們看你二嫂去。”言罷揚聲喊秋璿:“尋些血燕和老參出來。”
許櫻哥忙扯住康王妃的袖子:“可是上次三爺去邢州便不聽人勸,偷偷離了郭侍郎,這才會落入旁人的圈套,幾番陷入危地,若非是運氣好,只怕要出大事的……”
言下之意,便是指康王選出來的人也未必見得可靠?康王妃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頓住腳皺起眉頭看向許櫻哥:“那你說要如何?”
許櫻哥小心翼翼地道:“類似朱貴這樣的人是靠不住的,雖是忠誠,卻難免愛由著三爺的性子來,得尋個關鍵時刻攔得住三爺,平日卻又曉得分寸不會多言的妥當人跟著三爺才行。畢竟此去林州,並不只是咱們王府的人,其他府裡也有人跟著的,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攛掇三爺?”
康王妃眼裡露出一道精光,語氣卻極輕柔:“那你說,誰最合適呢?”
許櫻哥看她的情態,曉得她是誤會自己想插手不該插手的事情,越發謹慎小心,低眉垂眼:“兒媳初來乍到,對府裡的人和事都不熟,哪裡曉得誰最合適?只是因為擔心夫君,卻苦於無計,所以才覥顏來求母妃。”
康王妃打量了她片刻方道:“好,我會再就此事和王爺好生商量。你也別閑著,想一想,你身邊是否有合適的人可以派出去的?”
許櫻哥謹慎地道:“兒媳身邊沒有合適的人選。便是娘家那邊也都是些讀書人,讓他們背書寫文章大概是沒有問題,騎馬殺敵定是不行的,沒得去拖累人。不知,有沒有既信得過,輩分又大,能乾勇猛,三爺還服氣的人?”
康王妃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方出了佛堂,揚聲招呼曲嬤嬤:“阿曲,你立即往將軍府跑一趟,請姨夫人把老任師傅送過來,我有要事相托。”
曲嬤嬤不知適才許櫻哥與康王妃的談話,雖有些奇怪,但還是立即收拾出門去傳話接人。許櫻哥暗裡松了口氣,忙使人將白藤肩輿抬出來,陪著康王妃一起去看王氏。
大抵是因著曉得張儀正要帶人去探張儀先的緣故,王氏的病情輕松了幾分,敏娘乖巧地坐在床邊陪著她說話,又有兩個妾室在旁殷勤侍奉,便是那兩個小的庶子也是乖巧懂事。康王妃見了這般情形,心中很是安慰,先把幾個孩子誇讚一回,敲打了兩個妾室與其他伺候人一番,陪著王氏說了一回知心話,親眼看著王氏服了藥方起身回去。
待回宣樂堂不久,曲嬤嬤也就領著人來了,同行的還有武夫人與許杏哥婆媳二人。康王妃對著自家姐妹到底是流了淚:“都說我是好命,可這分明就是一輩子都擔驚受怕的命。當著他們爺幾個還不敢傷心,怕他去了牽腸掛肚的反而不美。”
“這節下,咱們做女人的誰不是這麽一回事?便是我,夜裡也是睡不踏實的,總想著他們爺幾個。”武夫人苦勸一回,見康王妃收了淚,便轉入正題:“姐姐要尋老任師傅是要做什麽?”
康王妃便道:“小三兒被我寵得自小驕橫霸道,雖是如今懂了事,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怕他犯起橫來這府中出去的人攔不住, 而其他攔得住的人卻未必肯攔。思來想去,便只有老任師傅最合適,武藝好人品好穩重謹慎能乾自是不必說,最要緊的是小三兒跟著子謙打小兒都是跟著老任學的武藝,這麽多先生師傅,只有任師傅能讓他心服口服。”
武夫人道:“那是極好的。讓老任進來姐姐親自同他說?”
康王妃點點頭:“我也是許久不曾見著他了。”
說話間,曲嬤嬤恭恭敬敬地引著一個四十余歲,中等身材,皮膚黝黑,滿眼精光,著鴉青色圓領青布衫的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納頭便拜:“草民任書拜見王妃。王妃金安。”
“任師傅不必多禮,許久不見,都還好?”康王妃虛扶一把,示意許櫻哥親自給這任書看座上茶。許櫻哥忙恭恭敬敬地端凳子上茶,任書推辭一回,也就坦然入座接茶。
見他幾人憶古思今說得熱鬧,許櫻哥牽了許杏哥的手走到一旁輕聲道:“姐姐,我有要事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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