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英明神武,哪裡需要我來諂媚?”許櫻哥撥了撥鬢邊的碎發,朱紅寬松的薄綃衫子隨著她的動作滑下去,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和半邊圓潤的肩頭,整個人便像是被剝了一半的荔枝,鮮嫩明妍得讓人忍不住想啃一口。
張儀正的咽喉動了動,非常堅決地迅速轉開眼睛。與此同時,許櫻哥輕輕翻了個身,縮回被子裡裹緊了不再出聲。張儀正垂著眼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探頭一口吹滅燈燭,理直氣壯地去掰許櫻哥的肩頭,許櫻哥閃電般地翻了個身,抬起腳來一腳揣在他胸前,惡聲惡氣地道:“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去找你的秋蓉!心疼你的雪耳去!”
她踹得很準確,正是白日康王戳到的地方,張儀正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吼道:“你要翻天!”許櫻哥輕蔑地笑了一聲,張儀正便氣哼哼地坐起身來,又重重地睡下去,翹起一條腿壓在許櫻哥身上。他身材高大強健,腿自然細不到哪裡去,壓在身上很是沉重。
很早以前就證明過了,許櫻哥在馬背上再怎麽風光靈敏,握著球杖的手再敏捷沉穩,她也不會是他的對手,他只需要拎著她的衣領往前一提,她就得雙腳離地,小雞仔似地任由他宰割,所以她是拿他沒有辦法的。許櫻哥只能在口頭上討點便宜:“你這條腿大抵有八十斤那麽重。若是用鹽和作料熏製了,只怕夠三、四人吃一冬。”
張儀正不語,反將兩條腿一起壓了上去,許櫻哥不堪重荷,終於忍無可忍:“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我想怎樣你不明白麽?”張儀正的鼻息離她越來越近,手也跟著從被窩裡探了過來:“是你勾引我的。對,沒錯兒,就是你勾引我的,你一直都在勾引我,實在怪不得我。”他的聲音裡帶著很沉重的鼻音,仿佛是在陳述指控又似是帶了些說服的語氣。
許櫻哥不明白是為什麽。夫妻敦倫乃是人倫,何況這是新婚夫妻,雖然他們才經過一場不大不小而且很膈應人的風波,但對他這種不講理的人來說,還是理所當然,用不著尋找借口,可他偏還尋了這麽個蹩腳的借口。許櫻哥迷惑著,輕聲諷刺道:“你是不是男人?連這個都要往我身上推?”她就勾引他怎麽了?她就要他看得到吃不到。她打不過他,還不能戳戳他的眼睛,讓他難過難過?
張儀正不說話,直接用行動表示。才只是靠近,他的氣息便已經亂了節奏,整個人又回復了昨夜的慌亂急躁,許櫻哥聽見他的心在她的身後一直有力地跳動著。她能感覺到他唇間的熱度和指尖的濕意,房間裡殘留的金銀香味道和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湊成一種很複雜、令人印象很深刻的味道,許櫻哥的眼睛莫名酸脹,突然間覺得很委屈。
大抵是因為她的眼淚太過滾燙,張儀正訕訕地縮回了手,沉默片刻後坐起披衣下了床。許櫻哥擦了一把淚水,聽見門輕輕響了一聲,猜著張儀正大抵是出去了。她將被子拉齊下頜默默地告訴自己,戰爭有很多種方式,她要堅持不懈地繼續戰鬥,便是不勝也要打個平手!可不過是片刻功夫,便又聽得門哐當一聲響,張儀正趿拉著鞋子劈裡啪啦地衝了進來,什麽都不及說便又在她身邊躺了下去。
大抵是值夜的綠翡聽到聲響掌了燈出來探望,燈光透過虛掩的門縫照了進來,把許櫻哥臉上的訝然照得分明,更把張儀正的臉照得越黑。許櫻哥看到他的眼睛嗖嗖往外射刀子,大抵明白他在氣憤什麽,這哥們沒覺得甩手而去是件瀟灑的事情,而是覺得他被她輕易就弄走是件很丟臉很吃虧的事情。果然張儀正用力拍了床一下,凶神惡煞地道:“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床!你是我的女人!想趕我走?做夢呢吧!死了你那條心!小爺就要在這裡。”
許櫻哥不說話,就隻安靜地看著他,眼裡漸漸露出幾分笑意來,便是這樣也弄不走,再凶也不過就是紙老虎罷了,他別扭,總是有原因的,什麽時候才能弄清楚這倒霉孩子在想些什麽了?張儀正見她不接招,大抵也是被折騰得慘了,乾瞪了一會兒眼,眼皮便打起了架,沒多少時候便起了微微的鼾聲。
許櫻哥朝束手束腳地立在門外的綠翡擺了擺手,綠翡便輕手輕腳地將門掩上退了出去。燈光熄滅,天地間便是一陣黑暗靜默。許櫻哥試探著將手放進已經熟睡的張儀正手裡,張儀正的手掌似嬰兒一般的張了張,緊緊將她攥在掌心裡,她再試探著想退出來,他卻越抓越緊,嘴裡跟著發出兩聲含混不清,仿佛是在撒嬌,又仿佛是在埋怨的嘟囔。許櫻哥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想聽清他在說些什麽,耳朵才湊近他的嘴唇,張儀正便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猛地將她一推,下意識地就往後一縮並迅速坐了起來。
黑暗中,他的呼吸聲顯得十分凝滯急促,仿佛是被什麽大大的驚嚇了一般。“怎麽了?”許櫻哥猶豫了一下,探手去摸他的額頭,隻覺滿手都是冷汗。張儀正猛地往後一側臉,語氣十分警惕生冷:“你幹什麽?”
許櫻哥皺著眉頭道:“聽見你說夢話,看你睡得不安穩,以為你做噩夢,想關心關心你。”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便是張儀正的呼吸聲也聽不見了。許櫻哥等了片刻不見他再有動靜,便起身下了床,準備點燈,才剛摸著了火石就聽張儀正疾聲道:“不許點燈。”
許櫻哥在桌旁默立片刻,摸著黑擰了塊帕子遞過去。
張儀正默然片刻才接過去將帕子蓋在臉上,好一歇才冷冷地道:“下次不許偷聽我說夢話。”
許櫻哥被他嚇得一驚一乍的,心裡委實不高興,忍不住低聲嘲諷道:“也不知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張儀正拔高聲音:“你說什麽?”
空氣中隱然有火藥的味道,此時的氣氛與之前的小打小鬧完全不同,許櫻哥察覺到了危險,立刻舉手投降:“我說不感興趣。”她以為張儀正會繼續發作,誰知張儀正卻沒了任何聲響,悶悶地將帕子扔了過來便倒頭睡下。這一夜,他再沒發出過任何聲響,整個人蜷在床裡一動不動。
五更鼓未響,許櫻哥便起了身,綠翡等人魚貫而入,將燈燭一一點上,備熱水,服侍許櫻哥盥洗梳妝。許櫻哥看了看整個人藏在喜床深處的張儀正,見他愁眉苦臉的睡得死沉,兩條眉毛緊緊皺著仿佛能夾得死蒼蠅。便低聲吩咐眾人:“輕一點,別吵醒三爺,等差不多了再叫他起身。”
這話一傳下去,所有人的動作便都又輕了三分,綠翡湊到許櫻哥耳邊輕聲道:“秋蓉那邊告病了,昨夜裡交了一串鑰匙給鈴鐺,還說了三爺的許多日常喜好,她說了,她來這邊的日子不長久,知道的只有這麽多。”
許櫻哥微怔,隨即便放開了去:“那便收著。不要為難她,給她請個大夫來瞧罷。”
綠翡為難道:“她在這檔口告病,只怕會有閑話出來。”
許櫻哥道:“又想如意,又想不吃虧,哪有這麽便宜的事?要傳什麽難聽話昨日就傳出去了,我不怕。她既然開了口,想必是早就想好了的,我便是不許,誰知道她又會弄出什麽花樣來?”要是再來一個當眾暈倒,那時候更難收拾,她的凶名就真要在外了,只怕康王妃也會有點看法,不如暫且供著,處得長了也就知道怎麽一回事了。
綠翡一想也是,遂不再言語。
床上一直沉睡的張儀正輕輕睜開了眼,看著對鏡理妝的許櫻哥,隻覺得身心疲憊到了極點。一步步逼了算了那麽久,終於等到趙璀自作孽,很快便可以看到卑鄙小人的下場,可高興過那一陣,他便也沒覺得有多快活。他慢悠悠地坐起身來,擺手揮退想要上前伺候他盥洗的丫鬟,輕輕走到了許櫻哥身後。
今日要入宮拜見那兩位,還很可能會被各色人等參觀,不能不慎重以對,許櫻哥正持筆對鏡描眉,就見昏黃的鏡子裡露出張儀正的臉來。許櫻哥俏皮地挑了挑眉,用眼神詢問他要如何?張儀正沉默地接過她手裡的眉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靜氣細心描畫起來。不會是惡作劇吧?許櫻哥睜大眼睛看著他, 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描畫。
張儀正被她看得頗不自在,卻是耐著性子畫完了,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看鏡子:“如何?”
這畫得也太適合她了!便是她自己也不過就是這水平。許櫻哥怔住,目光十分複雜地看向張儀正,調侃道:“三爺這手藝也太好了,這平時沒少練吧?”
張儀正瞥了她一眼,把眉筆往妝台上一扔,默不作聲地轉身進了淨房。
許櫻哥討了個沒趣,卻也沒覺得有多丟人和多氣憤,對著鏡子靜靜地看了許久,穩穩地將一朵鮮紅精致的石榴宮花簪在了鬢邊上。石榴多子,多子多福,想來已經年邁的帝後都會喜歡這份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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