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嬤嬤聽街坊們說起,齊老伯的手藝好,一年中其它三個季節營生多,很能賺些工錢。雖然現在是冬天,齊老伯經常好幾天也攬不到活兒,但他的日子看起來過的不錯。
齊老伯人挺好,性格開朗,心地也善。葉欣顏和金嬤嬤剛住進來,一窮二白,要啥沒啥,沒少得老人家幫忙接濟。
金嬤嬤兩人開始做洗衣服的活計,經常把齊老伯的衣物也一同洗了。遇到衣服破了,需要縫補什麽的,也就順手做了。
不知是不是葉欣顏的錯覺,總覺得齊老伯和這個院子裡的其它人不太一樣,性格開朗中帶著些淡然,對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
如今的齊老伯,正在琢磨隔壁兩個身份不明的女子。
這些天旁觀下來,那兩個女子現在最愁的是戶籍問題,而那個叫葉子的年輕女子,很得齊老伯的眼,是個爽朗聰慧的孩子,也許他能讓她們有個合理的戶籍身份。順道的,她們也能幫他完成他的心願。
齊老伯名叫齊友年,少年時負氣離家,獨自在外面闖蕩,結交了一幫兄弟。
他和兄弟們相互幫襯著,靠各自的手藝,在搭房建屋這個行當裡做的風生水起,很是過了幾年好日子。
可是,人終究比不過命,窮人,就是再拚命、再努力,也抵不過人家有權有勢的人隨便一個念頭。
他們兄弟在南方的綏城經營了近十年,以為在那個行當裡站住了腳。可是,當地一個大鄉紳的小舅子,偶然得知他們領著一幫泥腿子,做個苦力活兒,也能大把的掙銀子,就想把他們的營生謀算過來。
可笑他們當時年輕,以為青天白日的,他們自己的營生,若是不願意出讓,對方就算有勢力,難道還能強搶不成?
就算強搶,他們在當地衙門也有幾個相熟的官吏,豈能讓他們隨便得手?再不濟,手下還有眾多兄弟呢,有什麽可怕的?
就是這個想法,把他們幾個過命的兄弟送入了絕境。
青天白日的,人家當然不會明著搶奪,商量不下來,就會動用別的手段。齊友年自以為防范手段很到位了,卻獨獨漏算了自家兄弟。
人心隔肚皮。很多人,平時看不出什麽,甚至是能交心的、值得信任的兄弟。但若是面對了足夠大的誘惑,就能看出一個人潛藏的本質。
那時他們正接手建一個大宅子,和他們一起拜把子的老六,是木工出身。老六被大戶收買,趁人不備,在幾個房間的主梁上做了手腳。
當時掩飾的很好,完全看不出來房屋有隱患,直到將要完工時,大宅院裡的幾個房間才相繼出事,先後砸死三個工人,還傷了好幾個。
這是個大工程,這麽多房間出事,就足以讓兄弟幾個傾家蕩產的賠償了。可人家主家卻不敢接手其余沒出事的房子,最後隻得全部推倒。
他們七個主事的兄弟,不但散盡家財都不夠賠償主家,還因為傷了人命,攤上官司。
直到六個人鋃鐺入獄,他們才發現身周少了一個人。再聯想所有事故全部是因為主梁,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六個人被判充軍十年,最後隻回來兩人。
等齊友年和四弟回到綏城,滿懷仇恨找到那個出賣兄弟的惡賊時,卻發現那人落魄的不忍目睹,流落街頭,完全不像個人。他們兄弟六個充軍了,卻還能健康的在邊關巡邏殺敵,即使四個兄弟不在了,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戰死沙場,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兵,那也是因保家衛國而亡。
而這個惡賊,他們的老六,卻癱了兩條腿,在街上爬行乞討。整個人瘦骨嶙峋、肮髒不堪,不成人樣。
齊友年看見曾經魁梧碩鍵的老六扭曲著身體在地上爬,忽然就想到報應不爽這四個字。滿腔的仇恨,在那一刻奇異的消失了,只剩下滿滿的悲涼。
就是為了這麽個結果,這個混蛋害的六個兄弟坐牢充軍,更有四個在邊關送了命。
老六看見擋在面前的兩雙破爛靴子,費力的抬起頭來。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困惑了好半天,才像見鬼一樣恐懼的認出,這兩個滿身戾氣的人是他曾經的兄弟。
齊友年的四弟抬腳,想踢那個賊子,被他攔住了。
齊友年嘴角掛著冷笑,眼裡卻閃著寒光,“不用和一條狗計較。他現在活得甚至還不如條狗,讓他就這麽活著好了。這樣挺好,地下的兄弟們隻怕早早就看到了他的下場,說不定他們四兄弟這時正在慶祝呢,哪裡還用你髒了自己的腳來踢他。”
老六片刻的恐懼過後,沒想著逃開,卻迎了上來。他硬生生的巴著地面爬過來,死死抱住齊友年的腿不撒手,嘴裡嚎叫的聲音,淒慘的幾乎讓人覺得他如今就在地獄裡。
“大哥!大哥!我不是人,我不配當人,我該死。 你殺了我,殺了我替兄弟們報仇,我願意用死恕罪。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老六歇斯底裡的反覆嚎叫著,一疊聲的求齊友年殺了他,不停開合的嘴巴,露出零落的幾個牙齒,顯示出他曾經過著怎樣非人的生活。
齊友年冰冷的眼睛裡閃著厭惡,他一腳把那賊子踢開,冷冷說道:“想讓我殺你,你還不配。老子當年眼瞎,認了你這麽個狼心狗肺的兄弟,如今豈能再做錯事?我殺了你,你豈不是解脫了?你好好活著吧,一定要長命百歲。你活的時間夠長,老子地下的四個兄弟才能心滿意足,天天慶賀。”
老六聽了齊友年的話,愣愣的停住了嚎叫,嘴裡喃喃的念叨:“地下的四個兄弟……,地下的四個兄弟……”重複了好幾遍,才猛然抬頭,“大哥,大哥,他們呢?他們四個在哪兒?”
老四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他們四個在地下看著你,看你過的這麽好,正替你高興呢。”老四說著,蹲下來,咬著牙問道,“我就奇怪了,你既然這麽想死,想以死恕罪,幹嘛還活著,活的連條狗都不如?”
齊友年把老四拉起來,冷笑道:“這還用問?他是個孬種,他隻怕早就不想活著了,只可惜沒膽量自己了斷,卻想讓別人成全他,真是做的好夢!”
齊友年拉著老四,將要轉身的時候,又對地上趴著的人說道:“你不用對他們四人愧疚,他們也用不著你以死恕罪,他們比你過的好太多了。活著的時候比你好,死的樣子你更是比不了的,他們死得壯烈、死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