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不解的與蘇氏對望一眼,皆是一臉莫名:“大伯何出此言?”
“還敢在我面前裝傻瓜充楞?”練紹榮怒斥,“我且問你們,這批薛濤箋從何而來?”
“是母親從紙販子手上買來的。”白棠不給蘇氏開口的機會。“花了三百兩銀子呢。”
練紹榮眯了眯眼:“正品還是次品?”
“到了我松竹齋,”白棠輕輕抹了下袍擺,淡笑道,“次品也會變成正品。”
“練白棠――”練紹榮勃然大怒,以前隻覺他是個扶不起的劉阿鬥,現在才發現,竟然是個心術不正的混帳東西!“你怎敢以次充好,壞我練家的名聲?!”
蘇氏急著要解釋,卻讓白棠輕輕拍了拍手背,道:“大伯,不知您想如何處置我們?”
練紹榮怒道:“松竹齋是練家的祖傳產業。紹達再對不起你們母子,也分了不少產業給你們。但你們又是如何經營的?不過一年間,松竹齋就大不如前,現今更辦起了奸商所為!練白棠,你心術不正,松竹齋絕不能再交給你們母子打理!”
白棠哦了聲:“大伯的意思,是要我們將松竹齋還給練紹達?”
練紹榮猛拍桌子:“放肆,他是你父親!”
白棠冷笑以對:“我沒這等拋妻棄子娶妓為婦的父親!”
練紹榮猛地咳嗽不止:何妙蓮還沒送到樂坊,稱不上是官妓!練白棠這話罵得太過分了!
“大伯,松竹齋我絕不會交還給練紹達。”白棠朗聲道,“不知是誰在大伯面前進讒言,誣我以次充好,欺詐客人?我倒要他出來和我對質對質!”
躲在後邊的練紹達怒罵:臭丫頭還敢嘴硬!
練紹榮倒是一怔,立即回過神道:“有人親眼看見你將次品賣了高價,你還敢狡辯?”
白棠向蘇氏使了個眼色,蘇氏會意,立即委屈的叫道:“白棠,我們母子好冤哪!明明是練韶達薄情寡義逼走我們母子,見我們生意稍有起色,又忍不住出手汙蔑咱們。大哥,我還喚你一聲大哥,你向來公正無私,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啊!”
練紹榮遲疑了一下,蘇氏的脾氣他是了解的,若不是太過耿直不知變通,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田地。難道,還真是弟弟冤枉了他們?
“大伯。”白棠微笑道,“這事其實極好分辨,只需派人到松竹齋取些薛濤箋來一驗即知。”次品薛濤箋已售完,但他又不是傻瓜,即然辛苦雕了這些版子,當然要多加應用。
練紹榮見這對母子胸有成竹,渾不是做了壞事的模樣,心中早犯起嘀咕:“平江,你再跑趟松竹齋。”
平江恭敬的領命離去。
練紹達手心捏了把冷汗,暗叫糟糕。他也是極有心計之人,否則不會籌謀多年一擊即中,將原配蘇氏連著最大的麻煩練白棠一齊趕出了家門。事情到此地步,他已經斷定練白棠定然另有準備,今日這事,白瑾失手了啊!
想到白瑾,又不禁滿懷欣慰與驕傲。他的兒子,他真正的嫡長子。從小就聰慧過人,經他親手調教指點,不用多久,就能獨擋一面,假以時日,必然是聞名遐邇的雕版大師!
一柱香的功夫,平江就送了松竹齋的箋紙回來。他面帶潮紅,滿是驚異的瞅了眼白棠母子。白棠對他笑道:“辛苦堂兄來回奔波。”
平江微笑著輕輕搖頭,將手中的幾張箋紙遞給了練紹榮。
箋紙才搭了一眼,練紹榮心中一個激靈,沉穩如他,也險些失態!
“這是――”紅色的箋紙上,
竟印有突起的浮花!按他多年雕版的經驗,他一眼即能看出,紙上各色花樣的精美與珍貴! 須知,雕刻師傅好尋,但能繪出這樣繁複美麗的花草的畫師,卻是千金難求啊!本朝幾位畫壇名師,每一幅作品出來,爭相仿者眾多,為何?仿下來才能用在雕版印刷之上啊!何況本朝的畫師,寫實者居多,能這樣自由發揮,寫實中帶著寫意的畫作,少之又少!毫無疑問,此畫原作必然是大師所為!
練紹榮看了又看,早忘了先前的責難,難掩激動的問:“白棠,這些花草是誰幫你畫的?”
白棠暗暗尋思,他的才乾太過突顯也不是件好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如徐徐圖之。當即笑道:“大伯問話,不敢不答。此畫,是侄兒機緣巧合所得。繪畫之人姓許,名丹齡。號琅琊聖手。”
“許丹齡?琅琊聖手?好大的口氣!”練紹榮驚怔後又肅然起敬,喃喃的道,“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啊!”
白棠輕輕咳了聲,不要臉的自誇:“他雖隱居鄉野,妙筆丹青,天下一絕。”
蘇氏這才恍然:原來白棠是遇到高人了!
“可能引薦?”不等白棠回答,練紹榮自個兒先笑了,“是大伯糊塗了,這等高人,豈能隨意得見?白棠,你有此際遇,可要好好珍惜啊!”
大伯的人品,比便宜渣爹好多了。白棠忙躬身道:“謝大伯教誨。侄兒必跟著許先生好好學畫。”
練紹榮滿意的拈著胡子頻頻點頭:“你爭氣,我和你爺爺也就放心了。”他又起疑惑,“隻是這花紋,你是如何印上去的?”
白棠微笑道:“大伯何等聰慧之人,稍作尋思便能想到這法子。其實也不難,不過是刻好雕版,箋紙覆在其上用力砑印即可。”
練紹榮心中十分歡喜:練白棠一點兒也沒瞞他!對他顯然無比信任。
“這也是那位許先生想出來的法子?你倒大方,告訴了我。”
“大伯,您家大業大,承辦著宮裡的生意,不會和侄兒搶這些蠅頭小利的!”練白棠好話先說在前頭,引來練紹榮一句笑罵:“臭小子,長進了啊。知道擠兌你大伯了!”想了想,歎道,“也好。雖然這法子瞞不了多久,但你們借了先機,也能多賺些銀錢。”又對蘇氏道,“松竹齋的存貨不多了吧?若有需要,盡管找平江。”
蘇氏大喜:“多謝大哥!”忍不住瞧向白棠,多虧了白棠啊!
白棠告辭前對大伯道:“請大伯轉告練紹達,侄兒的家事,就不勞他費心了。”
練紹榮自是聽得出他弦外之音,微一思索便冷了面孔,等平江送走這對母子後,大步轉入後堂,將箋紙往桌上一拍,冷聲道:“你辦得好事!”
練紹達顧不得太多,取了箋紙一看,身上起了層冷汗:“這個――呵呵,大哥,是我誤會他們母子了!”
“是不是誤會,你自己清楚。”練紹榮對這個弟弟氣得不打一處來。“為了討回鋪子,竟敢設計陷害蘇氏母子。你、你這個――”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 混帳兩個字,他實在罵不出口。
“大哥冤枉啊!”練紹達立即賭咒發誓,“若是我設計陷害蘇氏,叫我斷子絕孫!”
練紹達現今只剩練白瑾一條命根子,他敢發此毒誓,可見這事,應該真不是他所為。但練紹榮極了解他,冷笑道:“就算不是你設計的,也是你就勢而為。”
練紹達苦笑:“大哥,您怎麽就不相信我呢?”
“呵!”練紹榮揮手,聲音微沉,“這紙上印浮花的法子你方才也已經聽到了吧?”
練紹達眼珠子一轉:“是。”
“這是他們母子好不容易尋到的、賴以生存之道。你可不許借機搶他們的生意。否則,別怪我將事情捅給老爺子!”
練紹達耷拉下肩膀:“大哥放心,我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
他走出老宅,一臉晦氣的嘖了口:蘇氏和那丫頭運氣真好!白瑾這樣的算計都能讓他們遇上隱居的高人,化腐朽為神奇!唉,今後再想討回松竹齋,可就不好辦了呢!
他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練白瑾已經等了許久,見他神情頹喪,心中暗道不妙:“爹?”
練紹達拍拍他的肩膀,將事情經過說給他聽了。練白瑾一張臉忽青忽白,咬牙道:“算他們走了狗屎運!”
他細細看那箋紙上的印花,思量了一陣子,冷笑道:“爹,大伯不讓我們搶他們的生意,可沒辦法阻攔別家出手吧?”
這個法子行內人隻要稍作思量,並不難參破,大伯到時候,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練紹達與兒子相視一笑:他也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