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塊墓碑,白棠多少猜中了前因後果。真正的婉娘如劉氏所說,年輕早亡。現在的婉娘,不過是後來的頂替者而已。
劉氏母子等於是被逐出陳家村的,再沒臉沒回去,後來又搬到了南京,顯然並不知故居已毀之事。不然,劉氏早有恃無恐的道出方才未盡之言:她在村裡給真正的婉娘起了座墳!眼下這個是假的!
現下,劉氏母子的處境便十分尷尬了。承認真婉娘已死,督察院少不得清查她的舊帳,兒子再也抬不起頭來,前程全毀。不承認,那陳麟就是毀婚另娶,一樣身敗名裂!
劉氏急得快發狂時,陳麟輕歎一聲,對丁汝真道:“丁大人。請容我一言。”
丁汝真揚眉作聆聽狀。
陳麟目視婉娘:“婉娘自九歲起進我家門,盡心盡力從未有一絲懈怠。我與她感情深厚,從未想過要辜負於她。”
婉娘和旁聽的雲鸞面上同時露出了嘲諷之色。
“本想中舉後就與婉娘圓房,但未想在下竟受到嶽父大人的青睞!此事本當拒絕,但婉娘得知後,竟主動提出與我婚事作罷,勸我另娶李家小姐。”
丁汝真問向婉娘:“此事當真?”
婉娘輕聲冷笑,一派無奈:他說是就是罷!
白棠提醒諸人:“大人,婉娘是賣給陳家的童養媳。劉氏手上捏著她的賣身契!”
眾禦史恍然:這樁婚事還真由不得婉娘反對。劉氏若要威脅發賣她,她又能如何?隻能忍痛放棄陳麟!
陳麟自是明白大夥的揣測,正色道:“我絕不曾以賣身契威脅過婉娘――”
卻聽咚的聲輕響,劉氏從椅子上滑落,面露惶恐,欲言又止。
裘安瞧得清楚:“陳舉人沒逼過婉娘,你老娘做過沒?”
陳麟仿佛被雷擊中般,僵硬的轉頭看向劉氏:“娘,你、難道真是你――”
劉氏哇的聲掩面大哭:“娘也是沒法子啊!李大人看中了你,這麽好的姻緣,我怎麽能舍棄?我含辛茹苦將你拉扯大,供你讀書,隻想你出人投地,我也能過上好日子。所以我、我才逼婉娘退了親事――大人們,這事是我辦得不地道,是我對不起婉娘。可換了你們,也定是跟我一樣的選擇!”
眾人鄙夷的目光在聽到劉氏最後一句話時,各自一怔,都生出些尷尬。捫心自問,若是他們遇上了貴人欲與自己結親,是否抵抗得往誘惑?
一時大家的面色都有些難看,劉氏的話,太誅心。
裘安哈的聲冷笑:“你還有理啦?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攀權附權貴、背信棄義還心腸歹毒?!貧賤之交不可棄,糟糠之妻不下堂!明明是你早生悔婚之心,根本就沒想過要讓婉娘與陳麟圓房,逮著機會就下手――”
“冤枉!”劉氏大叫,“徐三爺,您是金貴的人,我是個土婆子比不上你能說會道,但你不能冤枉我啊!我這些年可是帶著他們同吃同住――”
“別在爺面前放狗屁!”裘安化身大魔王,氣場全開。“我且問你,陳麟今年多大了?”
劉氏一怔:“過年二、二十一了。”
“通常男子,十六七歲便已成親。你家有童養媳,圓房卻一拖再拖!直至他二十一歲還未成親,才令李大人榜下捉婿!你還敢說你不是早有預謀?!更何況你故意讓他們二人姐弟相稱,引人誤會。你還敢說自己冤枉?爺我手上若是有鞭子,現在就抽死你!”
裘安有理有據,氣勢逼人。聽得眾禦史暗裡頓足直呼:徐三爺,
您怎麽搶咱們的活計啊?這明明該是他們發揮的高光時刻啊! 白棠讚許的衝裘安一笑,裘安挺起胸脯,更得意了。
“還有陳麟!”裘安趁熱打鐵,“你老娘的心思,你猜不到一星半點?說不定就是你縱容指使你老娘這樣對待婉娘!”
“沒有,絕對沒有!”劉氏絕不能容忍自己兒子受半點髒水,哭叫道,“徐三爺您不能冤枉我兒啊。實在是我逼的,我是逼我兒同意中舉後方能與婉娘圓房!跟麟兒無關!”
陳麟震驚得呆了。整個人都回不過神來!
此時,雲鸞在父親的授意下緩步而出,儀態端方的向諸人行禮道:“各位大人,練公子,徐三爺。我夫君雖然無意辜負了婉娘,但婚後即與我坦承婉娘之事。”她淚意盈盈,“相公感念婉娘的恩情,我也十分敬佩婉娘這樣的奇女子。便與相公決議,今後就將婉娘當親姑姐贍養。她若出嫁,我備嫁妝送她出門。她若孤老終身,必讓我兒為她執幡摔瓦。”頓了頓,“因婉娘身份尷尬,婆婆未許她入新宅。我每月都出一兩銀子供養,衣物首飾另計。”她取出帳冊一本,“有帳本為證。”
劉氏咽了口口水,今兒個,她的臉皮都要被扒盡了!
丁汝真將帳本交與驗證筆跡之人堪察,片刻收到回復:帳本上用的是松香墨,時間久了墨中帶綠,從顏色的變化程度來看,是本真帳冊。
丁汝真點頭,問婉娘:“少夫人所言可屬實?”
婉娘搖頭:從未收到李家供養的銀子和衣物。
丁汝真大怒,正要發作時,劉氏幾步跑到婉娘身前,噗通一跪,哭喚道:“婉娘,是我對不起你啊!是我貪財,是我覺得兒子已經娶妻,你已經沒有用處,所以貪沒了兒媳給你的月銀和衣物首飾!讓你誤會了麟兒,是我不對,是我老糊塗了!婉娘,你就原諒我吧!麟兒他是真心對你的啊!”
丁汝真再看帳本上每月銀子的領取人,赫然寫著劉氏大名。心底一時對這婦人的無情無義、陰險貪財竟無言以對!
活著見到極品了!
白棠瞧著劉氏這番靈活的作態和伶俐的口齒,也不知在家練了多少遍!
婉娘側身避開劉氏。眼底盡是嫌惡卻並未再說什麽。
白棠眉心輕蹙,鳳眼中略帶好奇:婉娘似乎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圖,為何?難道她對陳麟還舊情未了?可看著又不像!
陳麟滿面通紅,似羞似惱,悲聲道:“我乃一家之主,又是飽讀詩書之人,一未能齊家,受家母蒙蔽。二未能守信,負了婉娘。實是重責難逃!無顏以對諸位大人!”
他說得情真意切,聽得諸人心裡都升起股同情來:遇上這麽個老娘,也是陳麟倒霉!
全程一言未發的李祭酒,此時終於起身,對丁汝真道:“丁大人,下官慚愧。榜下捉婿時,隻知陳麟並無婚娶也無定親,萬沒想到他家中姐姐竟是個童養媳。令我今日無顏以對同袍,更對不起婉娘!”說畢,向婉娘深深一揖。
婉娘坦然受了他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