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戴著副金絲邊眼鏡,五十歲上下,相貌儒雅。
許丹齡笑著在店裡掃了一眼,滿目琳琅的胸章、畫冊、語錄、文選,詩集,飛揚的毛體四處可見。敢情還是個資深毛迷!
“都是普通貨色。”他搖頭,“有沒有特別點的東西?”
老板笑了起來:“特不特別,全看人心。”
這話說得有幾分意思。
他指了指單獨一隻玻璃櫃中展示的畫卷,“這是我父親當年親手抄寫的主席詩詞。在我看來,就是最特別也是最貴重的東西。”
卷軸的樣式,深黃色的絹紙,遒勁有力的筆鋒,肆意縱橫的氣勢,老板父親這手毛體臨摹得唯妙唯肖!無論是排版、裝裱、配畫,皆是上乘的書法作品!
許丹齡目光微凝!讚賞一番後,問:“能否讓我們上手看看?”
老板打開玻璃櫃:“這紙特別厚實。時間長了我怕它脆了,你們小心些。”
許丹齡摸著紙面,上手第一個感覺還真是厚實。與紙質本身並不相符的厚實!
他全身起了層雞皮:“你父親隻抄寫了一卷詩?”
“一共七卷。”老板推了推眼鏡。
七卷!
“其他幾卷在哪裡?”許大師興奮起來,“能不能讓我們鑒賞一下?”
老板歉意搖頭:“不好意思,這是家父的遺物,不賣!
“我們可以出個合適的價格。”秦嶺微笑道,“我很喜歡。”
老板有些為難,也有些傷感:“我父親……隻留了這套字給我……”
“我們明白。”秦嶺打開手機支付頁面,“如果七卷都在,五十萬夠不夠?”
老板訝然:五十萬?!
他遲疑了番,還是搖頭:“我並不缺錢。”
不缺錢?
這倒有點麻煩了。
老板不免好奇:“請問,你們買回去後,有什麽用處?”
“收藏。”秦嶺微笑著遞了張名片給他,“我在蘇州有個個人博物館。我也非常敬重偉人。所以想為他設個紀念館。您父親的字,還有這份心思,足以體現世人對領袖的敬重!”
“秦家的天一閣?!”老板震驚了!能讓天一閣看中收藏的作品,何等的榮耀!
“賣!”
許丹齡正是從這七隻卷軸中抽出了七卷磁青紙經文《妙法蓮華經》!
為了保護經文不被紅衛兵燒毀,主人費盡心思,將畫卷裝裱進了親手寫的偉人詩詞中。任誰也不會不敢對這七卷詩卷下手!
許丹齡擅長裝裱,各種紙質更是了熟於胸。一上手就發現內有乾坤。只是萬萬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至於原主人如何發現的經卷,也留有解釋。清末,守護敦煌石窟的王道士意外發現了藏經洞。他多處奔走呼籲,冒著生命危險長途跋涉帶著經文送至官府,期待朝廷能夠重視並拔款保護。誰知幾經風波,最後迎來的卻是西方列國聞風而動的掠奪。這七卷《妙法蓮華經》正是當時有志之士費盡心機保護下的珍貴文物。
白棠微籲口氣,心底疑惑叢生:敦煌的藏經洞是元初宋末天下大亂時,當地的僧人為保護佛家寶物將經卷文書畫像全部封存在洞中,時經八百年才讓人發現!照理說,此時的藏經洞應該還在封存之中,那這套《妙法蓮華經》由何而來?
難道藏經洞已經被人發現了?
還是說,世上另有一套不同的《妙法蓮華經》?
白棠覺得,自己務必要會一會這位班智上師了。
這日傍晚,裘安接他回家時,面色陰沉的帶了個消息給他:“程雪涵小產了。”
白棠愕然:“怎麽會?”
“說是天氣冷,
府上的小路結了冰。雪涵不當心滑了一跤——”白棠奇道:“英國公府裡的下人,會犯這等錯?再說了,有冰就有水,那兒來的水?”
“這事——”裘安竟笑了笑,“說來也是巧。最近不是天冷麽?英國公府內林子多,近來竟有幾隻野貓常在府裡遊躥。王夫人怕野貓傷了媳婦,所以見一回趕一回。可白天趕走了,它們晚上還來。結了冰的那攤水,府裡查過了,實為貓尿。”
這真是——無妄之災啊!
白棠忙問:“人哪?人沒什麽大礙吧?”
“傳了宮裡的太醫救治,說是幸虧孩子還小,也得好好養兩年。”
裘安說完,一時沉默不語。
白棠忍不住又問:“張伯忠呢?”
“傷心得不行。我看他精神萎靡大受打擊的樣子,陪著雪涵寸步不離。”歎口氣,裘安苦笑中目光定在白棠小腹,“養孩子原來這麽艱險啊!”
可不是?
古時養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如果再遇上個心懷不軌的丈夫,那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裘安對雪涵的落胎縱使有所懷疑,但自此事後,張伯忠對妻子關懷備至,體恤無比,再無半點異心異常。夫妻間的感情倒是好得讓王夫人倍覺欣慰:只要倆人感情好,孩子總會有的,不差這一兩年!
裘安心底的懷疑,總算也淡去無痕。張伯忠除非是瘋了,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很快便到了年關,正是各商家各顯伸手大賺銀子的時候。城裡的鋪子都推出了新奇的年貨。因為彩版套刷的出現,各大書鋪一水的彩印刊物!當然,品質難免參差不齊。松竹齋隱然是雕版界的領頭羊,波斯組畫一出,跟風者甚眾,到了年前,誰家沒兩張波斯畫的作品都不好意思開門營業了。
趕在年前,秦嫿在京城的樓上樓籌備結束。之後就是後待廚工的招募及培訓。白蘭作為資深的點心師傅,自然擔負起教學責任,還和白棠研究了幾款新點心作為北京分店的特色菜。
白棠思及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廟,另辟了素食點心的品類:野菌小籠包、素香藕餅、素釀香菇、菊花雪梨茶、杏仁豆腐、莓果千層酥、椰絲奶糕等等,琳琳琅琅列了大半頁的菜單。
秦嫿明白,這個菜單是專為善男信女及僧人準備的,不禁暗讚白棠心細。僧人通常不在外面進食,是怕誤入葷腥。市面上也沒有什麽素食飯店,而今禮佛的人越來越多,尋常人家想吃素食只有到廟中品嘗。倒是讓寺廟多得了進項,可廟裡頭的吃食多是素面素雞素鮑魚素菜包子南瓜餅,點心也少,如何能與樓上樓精美又新穎的點心媲美?
還有那些即貪戀美食又怕胖的小姐夫人們,也愛這些素食啊!
秦嫿不禁為自己當初給了白棠兄妹兩成股的決定暗自慶幸。
只是,可惜了!這般好的開局,阿簡卻沒能和白棠走到最後。
“大嫂?”白棠推了塊白蘭新製的抹茶酥酪給她,“可是這些菜品有問題?”
“不。”秦嫿恍過神,瞧著白棠俊美的面容抑下心底的遺憾。竟泛起股自私的念頭:如果他真是男子,那該多好?
“我在想這麽多新點心,可以在南京先做起來?”
“未嘗不可。”白棠咽下小塊酥酪,十分自然的問,“阿簡現下在蘇州忙些什麽呢?”
秦嫿不由頓了頓,笑容微收:“他——的確忙碌得很。”見白棠悵然若失的神情,忙安慰他:“前幾日我見他的來信,心情已經疏朗許多了。”
白棠勉強一笑。
有件事,秦嫿沒敢和白棠說。阿簡回蘇州走的是水路。他憂思惘然之下,竟從船頭摔進了湖中,救起後小病一場,父親信中說他病愈後埋首於整頓家業,比之前更加果敢能幹了。
禍兮福所倚,將打擊變作激勵,未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