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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羊》第338章 哭泣(2章合1)
“他太緊張了,”撒沙說:“他一直沒有放松的機會。”

 “確實。”貝普真心實意地說。他不太自然地瞧了瞧蜷伏在霍普金斯的臂膀間肆意哭泣的“唐”,“我想他需要安靜一會兒。”他說,走了出去,帶著那個女人,並且把房門關上了,把撒沙、別西卜和那個“嬰兒”留在了房間裡。

 別西卜已經放下了所有的防備,他的身體沉重的就像是個喝到酩酊大醉的混帳酒鬼,一個勁兒的往下滑,撒沙不得不把他放下來,讓他坐在地毯上,然後自己也坐下來,別西卜的額頭抵著他的肩膀,眼淚不一會兒就透過了做工精良的新剪羊毛外套和一百二十支棉的襯衫——暴徒的年輕首領就這麽盤著膝蓋,靠著自己的兄弟痛痛快快地哭了足有五分鍾,才深深地吸了口氣,恢復了平靜。

 在撒沙.霍普金斯面前哭泣沒什麽好值得害羞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就著撒沙的外套擦了擦臉,將這件昂貴的漂亮衣服糟蹋了個徹底。

 一切停頓下來之後,他瞥了一眼,那個嬰兒床。

 “它什麽時候不哭的?”

 “從你哭開始。”他無情無義的兄弟說:“他一定是被你的天賦異稟駭住了,並不是每個成人都在在哭泣這一行當上勝過嬰兒的——你還想再來一場嗎?我這兒還有襯衫呢。”

 別西卜聳聳肩,他已經受慣這樣的傷了。撒沙在和親近的人說話時,偶爾會變得異常尖銳刻薄。

 “他,還是她?”別西卜回擊道:“你知道,它又聾又瞎,沒有手沒有腳,沒有子宮也沒有yin激ng。”

 “但那並不妨礙他做我的孩子呀。”

 撒沙說。一邊推開了身邊的大孩子,走到嬰兒床前,小心地避過那些氣味與顏色同樣詭異的濕痕,提起了那個不斷在他腦子裡叫著爸爸爸爸爸爸的小生物。

 *

 距離曼徹斯特新的開學日還有三個星期,西大陸那兒的海水還有點涼。海神島附近的水卻已經溫暖的就像是母親的懷抱。

 別西卜在那個海邊找到了撒沙。也許有人不太記得這是那個海邊了——畢竟已經過去了十來年,那個冰冷、細長、伸手不見五指、令人窒息的蝙蝠巢穴依舊存在,淺灘上的礁石也始終如故,仍然沒有多少人願意接近這兒——而那個金發的男孩已經成為了一個男人。一個爸爸。

 撒沙.霍普金斯帶著一個小包和那個嬰兒。他隻穿了亞麻的襯衫和長褲。躺在幾乎與他頭髮同色的細膩的沙子裡,襯衫被俯臥在他胸膛和肚子的小家夥折騰開了,只剩下一個紐扣還在堅守崗位。海水衝上來,浸潤著他的褲子,忙碌的小寄居蟹從他的腳趾爬上他的腳背,鹹澀的海風從他身上掃過,不斷地並徒勞無功地試圖將被海水打濕的頭髮和衣服吹乾。

 早在撒沙發現他之前,那隻大號的蛆蟲(別西卜真不想這麽稱呼他兄弟的孩子,但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個形容詞都挺確切的)就敏銳地抬起了整個上半身與四分之一個下半身,在它身上完全看不到屬於初生嬰兒的遲鈍與脆弱,它的肌肉簡直比鋼質彈簧還要來的強韌,反應則快如閃電,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它可以長時間地忍受饑渴,雖然這會讓它變得虛弱——在奇茲找到他們之前,已經有三十六個小時沒能進食,腸胃空蕩,乾癟,據她說孩子的絕食時間比她還要長,因為她沒奶,而它暫時還不能咀嚼麵包和香腸。

 需要補充一下的是,它還沒有生殖系統和大腸,腎髒有缺失,膀胱畸形,沒有肛門也沒有尿道,小腸直接聯通著腹部的小孔,就像鳥類那樣,如果這是個一般的所謂的美人魚綜合症嬰兒,它早就死了。

 是源自於父親的基因讓它成功地掙扎著活了下來,它從出生起就是個異能者,有著超乎尋常的腦子與身體。

 “還有十四枚受精卵呢?”

 “凱瑟琳已經把它們毀掉了。”在親自接生了這麽個怪物後,這個討人厭的姨媽大為驚恐,這顯然不是她想象中的可愛的小寶貝,她想殺了它,嬰兒卻操縱著奇茲帶著它逃跑了,凱瑟琳不得不先去銷毀了剩下的受精卵——安東尼.霍普金斯親自從她的腦子裡翻出了那天的記錄——確實,受精卵本來就是異常脆弱的東西,不會再有第二個小怪物出現了。

 “她太蠢了,”別西卜評價道:“既然知道奇茲.卡遜是個被病毒乾過的biaozi,還能指望她生出個帶翅膀的小天使來。”他低頭再度端詳著朋友肚子上的那一團,這是種讓人無法以美醜來形容的東西。

 除掉被造物主有意塗抹掉的哪些部分,眼睛、手臂、耳朵、性別特征與兩腿之間的縫隙,剩下的地方都可以說是不錯甚至勝過其他的嬰兒,但就是這種近似於天衣無縫的殘缺,是最令人感覺不舒服的地方。

 那東西轉動著腦袋,它的下肢力量和腰部力量都很強,以至於能夠輕而易舉地轉動和挪移——梨子大小的面孔朝著別西卜思考了一會,它撅起了嘴,並發出響亮的噗噗聲,少許白色的水沫噴到別西卜的褲子上。

 “它是在向我吐唾沫嗎?”別西卜說。

 “顯然它還記得被一柄勃朗寧1935指住腦袋的事兒。”撒沙懶洋洋地說。

 別西卜帶著幾分惡意地伸出腳趾,戳了戳那東西的腦袋,然後那東西一張口就咬住了他的第二根腳趾,銳利的小牙齒刺進了他的肉裡,別西卜抬起腳,它就像是一條咬住了誘餌的魚那樣在空中晃蕩個不停。

 “你們就非得表現的如此符合各自的年齡嗎?”撒沙挖苦道,在被別西卜半吊起來的小東西脖子後面按了按。它立即松了口,掉回它父親的肚子上。

 “雖然曼徹斯特沒有明確不允許在學生宿舍裡飼養嬰兒或寵物的條例,”別西卜說:“但我想教授們不會高興看到一個沒頭沒腦的小爬蟲在他們的講台上爬來爬去——你想把它交給霍普金斯先生嗎?”

 “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選?”撒沙反問道,在別西卜離開海神島,而切加勒.比桑地又前所未有的虛弱時,安東尼.霍普金斯也是一個強有力的控制者,他當然可以看著這個小怪物,但這也許會令很多人為之不安。

 “有一個,”別西卜說:“但我正在考慮。”

 *

 馬爾蒂娜在自己的房間裡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她姐姐桑德拉推開門,走了進來。她的表情令馬爾蒂娜渾身發涼。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希望自己沒那麽快哭出來:“不行……是嗎?還是不行?”

 桑德拉搖了搖頭。

 按照原定的計劃,有著一個歷史悠久並實力強勁的姓氏的她們將會成為妯娌,姐姐桑德拉將會成為未來的“唐”的妻子,妹妹馬爾蒂娜將會嫁給他最信任的朋友和兄弟。撒沙.霍普金斯。

 這個消息是在聖誕節前由她們的父親帶給她們的。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禮物了。沒有那個女孩不想成為唐的妻子,但如果要她們嫁給撒沙.霍普金斯她們也不會失望到哪兒去的,哪怕他是個外姓人。但可以預見的,他深受別西卜.比桑地的喜愛並確實能乾聰明,他會在他身邊佔有一席之地,前途無量,而且他是那麽的美,高大,瘦但健壯,他的金發就像畫像裡的聖子腦後的聖光那樣熠熠生輝,還有他的眼睛,套疊著三種顏色,雷雨天時天空所呈現出來的鉛灰、晴天烈日下的淺海海水所有的翡翠藍色、罕見的,來自於寶石、花朵和月光的紫羅蘭色。

 當馬爾蒂娜知道自己將來的丈夫是撒沙.霍普金斯時,她是那麽的高興啊。

 她在知道撒沙.霍普金斯被迫有了一個畸形的孩子時,甚至不顧一切(按照風俗只有婚後她才有這個權利和義務)地想要去照顧他,並承諾會像照顧自己的孩子那樣照顧他,愛他,只因為他身上流著一半屬於撒沙.霍普金斯的血。

 桑德拉不由自主地感到愧疚,因為她和別西卜.比桑地的婚姻非但沒有受到影響,還會提前,這讓她感覺很不舒服,但這份禮物偏偏又是無法轉贈的,而且馬爾蒂娜愛的人不是別西卜.比桑地,而是撒沙.霍普金斯、

 馬爾蒂娜哭的很厲害。桑德拉抱住了她的頭,妹妹的淚水浸透了她腹部位置的織物。

 *

 一個小姑娘的多愁善感完全沒能影響到海神島的男人們。

 切加勒.比桑地是個性格果決的人,既然他已經決定要擺脫為之辛苦了幾十年的馬索耶與海神島了,那就不必磨磨蹭蹭浪費時間了,在別西卜乾掉了絕大多數不怎麽聽話的老人之後,安東尼.霍普金斯已經在海神島的權利體系中佔了一個很不錯的位置,另外那些坐上椅子的人不是切加勒的老夥計就是別西卜的同輩人。

 一場婚禮會是個合適的句號的。

 五花八門的金黃麵包在鋪設紅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堆積如山,有些甚至伸出了海沙色的藤籃,籃子觸手可及之處擺設著大盤的橄欖油、牛油與酸甜醬;薄餅的分量僅次於麵包,它們被擺放成孔雀開屏的形狀,裡麵包著芝士、辣菠菜、橄欖;已經拌好了配套醬汁的面條(也有十幾種之多)被集中在餐桌的另一端,挨著一大盤又一大盤煮好的蟹(大的幾乎放不進盤子)、龍蝦與魚,這些肉質甘甜的小可愛幾小時前還使勁兒地在海裡自由自在的撲騰呢;成不鏽鋼桶的牡蠣、螺、海虹、青口貝和白葡萄酒、橄欖油、海鹽一起煮,配著綠節瓜和番茄一起食用;有六個廚師負責當天的燒烤工作,以磅計算的羊肉,牛肉。豬肉和牛肝、小雞在暗紅的炭火上發出令人心曠神怡的焦香味,還有兩個負責奶酪和餃子的廚師以及三名調酒師。

 當然,必不可少的,一個樂隊。

 所有的食物都可以說是極其新鮮而又粗糙的(相對於西大陸的星級餐廳來說),但這整合海神島人的喜好,他們喝著酒,吃著美味的食物,興高采烈地跳著舞,這些將會持續整整三天。

 馬爾蒂娜沒有參加婚禮,按照她姐姐的說法。她很不幸地生病了。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誰會在這時候提出來呢?以後大概也不會,馬爾蒂娜作為“唐”的妻妹,她會有個好姻緣的。

 別西卜.比桑地作為新郎。和新娘桑德拉跳了一支舞。然後和伴娘之一。他的嶽母以及其他兩個支持他的老人的妻子或女兒跳了一支舞就退出了熱鬧喧騰的場地,貝普看著他走進宅子,幾分鍾後。他出現在露台上,和切加勒.比桑地坐在一起。

 “你真的決定不讓馬爾蒂娜做撒沙的妻子啦?”切加勒問。

 別西卜沒看他父親,點了下頭。

 “這可不太好,”切加勒說:“雖然我沒霍普金斯那本事,不過我大概能猜出你的想法,你想扶持小霍普金斯,讓他做原本我想讓你做的事情,只不過你是以一個商人的身份進入西大陸,而他是以一個……什麽?”

 “他會進入法學院。”

 “哦,法學院,我想你不是想讓他做個律師,是不是,如果是那樣,他仍然可以娶了馬爾蒂娜,”切加勒說:“只有一個可能,他不能娶馬爾蒂娜是因為一個將要從政的人不能和海神島有著如此明顯的聯系,這根本就是一個大如鯨魚的把柄和汙點,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身後的影子名叫馬索耶。”

 “對於那些人來說,霍普金斯更容易讓他們接受,他不是新人,他是老人。”

 “姓氏。”切加勒酸溜溜地說,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唐”想要憑借金錢和武力進入那個圈子,但無一例外地他們都失敗了:“還有我們的錢。”

 “嗯,”別西卜笑了笑,這還是他在婚禮上頭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他會乾好的。”

 “霍普金斯有能力讓每個人喜歡他。”切加勒說,的確,就算沒有能力,他們也能做到,只不過兩個霍普金斯都是那種任性的貨,他們可不喜歡每一個人。

 “你還準備回曼徹斯特?”

 “我會讀完大學。”

 “你會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出身於曼徹斯特的‘唐’。”

 “聽起來還不錯,”別西卜說:“不是嗎?”

 “你需要幾年?”

 “兩年。”

 “那麽就這樣,”切加勒說,抬起他皮包骨的手指:“回到你的婚禮上去吧,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長久地冷落新娘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新郎回到了會場裡,他微笑著(畢竟這是個值得微笑一下的日子)找到了他的朋友。

 撒沙今天是伴郎,白色的三件套,依照海神島人的規矩,沒有領帶或領結,白色的小羊皮單鞋。他正在神情冷漠而不失溫和地和一個女孩說話,那個女孩在看到別西卜走過來的時候就立即畏懼地退開了。

 “跳舞?”

 “不。”

 於是正在進行中的婚禮的新郎和伴郎就這麽自顧自地走來了,這是前十五年裡海神島人看的最多的,也可能是他們在後五十年裡繼續要看下去的。

 “那麽說是兩年——別西卜,你會陷入學分地獄裡的,如果你真的想在兩年裡畢業的話——而且比桑地先生肯定很不高興,他的計劃中可不包括這個。”

 “他不是還有他的朋友嗎,”別西卜良心全無地說:“既然我們的老爸爸已經照顧了我們二十年了,那麽再多兩年應該也是無所謂的。”

 撒沙瞪了他一眼。

 “別這樣,”別西卜說:“我知道你是你爸爸的霜糖小蛋糕。”

 “不要告訴我你從未甜過切加勒.比桑地。”撒沙說,然後他得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有那麽百分之一的時候,”別西卜疲倦而苦澀地說:“我會竊喜,為了那些錢、地位、虛榮與權利,我高興我的父親快死了,我會去計算他的死能給我帶來多少好處。”

 撒沙略微頓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只是輕輕地刺了那麽一小下(海神島人似乎很忌諱暴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誰知道卻是相當準確的一刀子。

 “我曾經以為我不會那麽偽善,”別西卜舉了舉手,“事實上我得說別西卜.比桑地總會令人意外。”

 *

 “兩年,”老比桑地說:“也許我還能看到我孫子出生。”

 “你還能看到你曾孫的出世呢。”安東尼.霍普金斯說。

 “那是托尼,湯姆或是傑瑞,”比桑地氣哼哼地說:“反正不會是切加勒.比桑地——”他歎了口氣:“真是個讓人揪心的小子,他甚至會對想要吃了他的人心軟呢——話說回來,你想好了嗎?”

 “什麽?”

 “別裝傻,”比桑地說:“我說過,你的小子,你準備怎麽辦?”

 “如果你說的是那件事,”安東尼.霍普金斯背對著陽光,雙手交疊安安靜靜,端端正正地坐著:“我仍然抱持我原有的意見和看法。 ”

 “那孩子正在成為一個好人,”比桑地和氣地說:“沒關系,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別西卜有意支持他從政——那麽至少表面上的清白對他是有好處的,但我總覺得他會成為和我們不一樣的人。”

 他摸了摸自己皮膚松弛的手指。

 “你有沒有想過?他也許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待續)

 下集預告:

 “看上去很完美,”格列格裡審視著那個嬰兒,它全身雪白,眉毛淡的像是沒長出來過,兩隻眼睛是淺紅褐色的,頭髮蓬松的就像是棉花糖,只要給她十六年,人們就又能看到一個塞壬了。

 *

 “我知道有人弄到了撒沙.霍普金斯的精子,還弄出了個孩子,”格列格裡滿懷失望地說:“我以為你們想要克隆出一個霍普金斯也不會是很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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