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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羊》第225章 “工作”(八)
“你以為我會在哪兒見你呢?”莉拉說:“我也是格蘭德的學生。”

 他們在圖書館一層的小隔間裡會面,霍普金斯帶著書,莉拉也帶著書,撒沙注意到莉拉所帶的幾乎都是課本。

 “我之前的基礎太差了,”莉拉坦率而平和地說,“叔叔想讓我留級,但我試著看了幾本書,我覺得我能夠趕上同級生的進度。”

 “你的入學成績是4.0,而你現在在看7年級的書。”撒沙把自己的書放下,坐了下來。

 “這是沒辦法的事,”莉拉說:“我們都很聰明,但讀書的是莉拉。”

 撒沙不帶笑容地盯著他,他的臉很漂亮,但當他想讓人感到畏懼的時候能和他的父親做的一樣好,但這個莉拉絲毫不為此而退縮,她的雙手按在桌子上,眼神柔和。

 “你們存在了多久?”

 “四十一天。”

 寒意就像是一條細長的蜈蚣那樣沿著撒沙的腳後跟往上爬,今天是二月份的第一個星期五,從聖誕節的第二天開始算,四十一天。

 在他和別西卜在拉斐特看拳擊的時候,安東尼.霍普金斯醫生見到了近十幾年來他的第一個病人。

 “有幾個?”

 “起初是二十七個,現在是四個。”莉拉說(雖然撒沙不再確定她是否還是莉拉):“其中一個是男性,我們叫他比利。”

 “還有呢?”

 “露露。瑪麗安。還有我。”

 “莉拉呢?”

 “她需要休息,”“莉拉”說:“一段安靜地,長時間的休息。”

 “她還存在嗎?”

 “在。”

 “你在說謊,”撒沙疲憊地說:“你說你是‘莉拉’。不可能有兩個‘莉拉’,你們殺了她,你繼承了她的名字。”

 女孩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她向撒沙露出一個端莊的笑容:“觸動主核心人格是非常危險的,對她或者我們都是,請相信我們並不想那麽做。”她解釋道:“她反抗的非常厲害。真的,我們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麽大——我們所分割的是她最憎恨、厭惡和恐懼的東西——露露承擔父母親被殺的那部分,比利承擔被囚禁和毆打的那部分,瑪麗安承擔被強/奸的那部分。而我承擔‘魔鬼’的那部分……”說到這兒,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無奈:“你看,莉拉甚至不能接受自己是個異能者,她太脆弱了,又太敏感,她拒絕承認我們,根本不願意和我們交流,事情搞的一團糟,我差點控制不住比利和露露。最後我不得不請醫生幫助我們——”

 “他創造了你們。”

 “他喚醒了我們,”莉拉糾正道:“你應該知道。所有的後繼人格都是一開始就存在的,沒人能創造出一個靈魂來,除了上帝,唯一能夠令我們誕生的只有莉拉,霍普金斯先生只是讓我們……”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尋找形容詞:“分離出來。”

 作為醫生的兒子,撒沙當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在幼年時期受到了虐待和被漠視的人通常都會產生所謂的後繼人格——這種人格是因為兒童無法反抗自己遭受到的苦難,以及被迫壓抑自己的情感而產生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會幻想一個想象中的遊戲夥伴,把自己的憤怒與不滿充入到這個可信任的“同伴”裡面,讓這個“夥伴”來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譬如反抗,以及發泄過多的負面情緒。

 很多父母都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們的孩子突然大聲尖叫,打翻碗碟,拉著貓的尾巴把它摔倒地上,但幾分鍾後,他會堅決地認為這些事情是另一個小夥伴做的。和他毫無乾系。

 他甚至能喊出另一個小夥伴的名字,描述出他的形象。

 之所以大部分人長大後會表現的很正常,是因為他們接受了現實,他們不再幻想,主人格將會拒絕承認後繼人格(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第二人格。第三人格)的存在。但只要誘因依舊存在,或者變本加厲,後繼人格也會同樣繼續安然地活下去,他們只不過被厚厚的牆關起來了。

 很多事情都能成為打破這堵牆的契機,被拋棄、被毆打、車禍事故、強/奸……以及……催眠。

 “莉拉”張開手指,像是在拍打羊羔那樣溫柔地拍了拍放在面前的書:“我很高興你願意為她難過。”她說:“但我想讓你知道,我們沒殺了她。”

 “那麽她在哪兒?”

 “我說過了,她在休息,”莉拉說,她的眼睛閃著光:“我們拿走了所有會讓她傷心的東西,她睡著了。”

 “一個白癡。”撒沙譏諷地評論道。

 莉拉搖了搖頭,“一個嬰兒。”她說:“撒沙,不管你怎麽想,請別忘記,我也是莉拉,我就是她,我們都是她,沒人能比我們了解她,請相信我,她現在很幸福。”

 撒沙站了起來,椅子發出尖銳的拖拉聲,一本書被他撞到了地上。

 幾個學生探過頭看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怎麽啦?”有人問。

 “沒事兒,”莉拉的笑容變得寬容:“我們只是在討論問題。”她回答道。

 “討論完了。”撒沙說,他拿起書轉身離開,忘了還在桌子下面的那本書,莉拉幫他撿起來,地面上有一朵圓滾滾的白雲,她拿起來,放在眼前看,才發覺那是一隻羊毛氈做的羔羊書簽。

 她把它夾回書裡,出了圖書館,沿著平緩的格蘭德河走,黃昏時分的河流是深灰色與紫紅色的,幾隻黑色的小野鴨子搖搖擺擺地鑽進了從河岸那邊蔓延到河岸這邊的香喇叭水仙叢裡,香喇叭水仙初開的花是乳黃色的,再開就是純白色,它的碧綠葉片向天空挺直,猶如騎士宣誓時舉起的長劍。

 “你是沿著河邊走過來的嗎?”安東尼.霍普金斯說,他就像昨晚那樣赤著腳,坐在那張藤椅裡面,“我聞到了香喇叭水仙的氣味,非常濃鬱,還有圖書館——灰塵、鉛、油墨、樟腦、打蠟油、防腐劑,還有人文、歷史和法律的潮味兒。”

 “我還給您帶回了一本書呢,”莉拉說:“您兒子的書。”

 霍普金斯立刻認出了那隻羔羊書簽,還是他給他的小霍普金斯做的呢。

 “你和他談了嗎?”

 “談了。”

 “他喜歡你們嗎?”

 “不喜歡。”莉拉說。

 “你要讓他喜歡你們。”醫生說:“這是件很緊要的事兒。”

 “是的。”莉拉說。“醫生,我會讓他喜歡我們的。”

 她跪下,滿懷恭謹地吻了吻那隻蒼白的腳。

 *

 別西卜看著撒沙,他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又悲哀又憤怒,心事重重。他以為今晚也只能安安靜靜地睡覺了,沒想到半個小時後撒沙就走進了他的房間。

 “還能記起那個盒子嗎?”撒沙說。

 “記得。”別西卜說,“我們還需要躺在一起嗎?”

 “那樣會比較好。”撒沙說,他不知道外面的身體掉下椅子會不會引起內在思想的恐慌,但一切小心為上。

 別西卜隻感覺燈光閃爍了一下,他就再次看到了象牙白色的帷頂。

 他正準備說點什麽的當兒,就聽到撒沙說:“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

 “復活節的重頭戲。”艾比尖聲尖氣地說,繞著自己的手指。

 兩位演員已經被打扮妥當,一個金發碧眼的小男孩,帶著就像“兔子”雜志的封面女郎那樣帶著毛茸茸的白色耳朵和短短的尾巴,不超過七歲,他的對手是個別西卜和撒沙都已經頗為熟悉的人,矮小而凶狠的他尼男孩“另”。

 作為最重要的投資人, 康斯坦丁、猶大、別西卜和撒沙都有各自的貴賓席,那是最好的位置,幾乎能夠看見孩子面頰上淡淡的絨毛。

 他們不知道艾比是怎麽“訓練”這些孩子的,克洛文送來的貨物最初又是什麽樣子,至少撒沙看到的,是一個溫順到有點遲鈍的孩子,目光呆滯而帶著點討好。

 另走到拳台中央——老板的吩咐,今天的比賽必須打足五分鍾,他不能一下子打死對手——他要受夠了罪才能死。

 “願哈努曼保佑你,”他尼的男孩提起拳頭,把臉藏在後面時輕聲說:“願哈努曼保佑我。”

 他尼男孩一拳打在那張小小的面孔上的時候,別西卜轉過頭去:“我們可以提前走。”他對撒沙說。

 “我會看到最後的。”

 撒沙說。

 我在潔淨的水裡下毒,拿無辜者的血合藥,我的手必不得乾淨,我必有罪,我的罪必不得赦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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