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傍晚,有個人坐在山坡上看天。
秦羲倚在破屋的門上。看著那看天的人。
今天天氣很好,天空澄淨,碧藍如洗,又有微雲淡淡,和風徐徐,如果是在俗世,必是那些文人雅客出遊踏青的日子。可修仙之人很少有這等興致,是陽光明媚還是電閃雷鳴,在他們眼裡都是一樣。
所以,他知道這個人的注意力一定不在風景上。
可看了許久,他自己先歎了口氣,因為他覺得,自己也許接下了一個煩。
一個感情太豐富的修士……他不覺得會有什麽前途,可既然已經應下了,又不能反悔。
其實,葉江說得不錯,他原來確實很看好這個孩子,覺得她雖然資質不佳,卻有成為一個高階修士的潛質。比如,她耐得下寂寞,不怕苦修;沒有貪欲。卻有進取之心;才思聰敏,能善用手段;而且,該狠心時不會拖泥帶水,可以迅速決斷。
一個修士具備這些品質,那麽欠缺的只是機緣而已。
可偏偏,竟又讓他發現,她耽於情感!
修仙,可不僅僅只是修為晉階而已,還要內心足夠強大,才能把握力量。一個耽於情感的修士,是很難有大成就的。
所以他現在有點苦惱。究竟怎麽處理這個人呢?放縱,覺得太可惜,教導,卻又沒這個心情。
“葉師弟。”
耳邊傳來聲音,陌天歌偏了偏頭,看到秦羲走過來。
“秦師兄,有事麽?”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秦羲詫異。
他仔細地看了看她,看不出她有異常,才說道:“我們該起程了。”
陌天歌點點頭,站起身,撣撣衣袖。
秦羲卻沒動,而是又問了一句:“你真的沒事?”
陌天歌轉頭看著夕陽,微微揚了揚嘴角:“沒事。”
她這般模樣,看起來確實不像還傷心的樣子,秦羲想想,除了當天。她真的沒再哭過,應該不是強撐著。
他便道:“你可還有什麽要準備的?”
陌天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了許多東西,最後卻只是輕輕歎息一聲:“沒什麽,不需要的,都留下好了。”
這句話,似乎有什麽寓意。秦羲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操心好像有點多余,這女子,比自己想像中要更理智。
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確認自己都能放下?”
陌天歌笑,這一次的笑,一點也不勉強。笑罷,她輕輕道:“二叔說,失去,是為了長大。同樣的,我覺得,經歷,是為了讓自己更強大。”
經歷,是為了更強大……秦羲在心中默念這一句,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必說了。
陌天歌確實覺得很平靜。
十三年前,她還是個孩子。可以從喪母的悲傷裡走出來,現在也不會被打倒。
二叔一直告訴她,要有強大的內心,才能達成遠大的目標,如今二叔走了,她又怎能讓二叔失望?
她平靜地告訴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修煉,不是為了二叔,而是為了自己。
雖然一開始無意走上修仙之路,但修仙依然是能讓她感到快樂的事。學會一種法術,晉階,變強,戰勝敵人,都能讓她感到快樂。
那麽,就一直這麽走下去吧。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堅決地走下去。
跟隨秦羲踏上飛劍,兩人禦劍乘風,踏上路途。
這把飛劍,又是一件法寶,陌天歌已經完全不會覺得嫉妒或者羨慕了,既然這位秦師兄來頭不小,寶物良多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飛了一陣,陌天歌覺得有些怪異:“秦師兄,怎麽是往東?”往東,可是回雲霧山的路。
秦羲瞥了她一眼,仍是禦劍疾飛,口中答道:“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哦……”也許他還有事情未了結吧。陌天歌這般想著。自己卻有些擔心。那天十幾個築基修士退走,秦羲說得含糊不清,她並不知道其中內情,可就算他能讓十幾個築基修士退走,也能這麽對付雲霧山的結丹修士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把那江脈主得罪狠了,江承賢不僅僅是其直系晚輩,還是惟一的血脈,等於是被她斷了香火。再說,如今雲霧派歸屬紫霞宗,紫霞宗還有一名元嬰修士呢!即便這位秦師兄背後有長輩做靠山,可也太遠了。
正心事重重,忽然聽到秦羲說話:“葉師弟,你在擔心什麽?”
陌天歌回神,誠實地回答:“擔心回去被攔截。”就算他如今築基了,面對結丹修士,還是如螻蟻一般,顧忌他背後的長輩,只需製住他就可……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命沒什麽保障。
秦羲卻只是微微一笑:“不會的,你隻管放心。”
陌天歌輕輕應了一聲,又想起一事:“秦師兄,你如今已經築基,似乎我不應該再如此稱呼。”按慣例。晉階了,她應該喚師叔的。
秦羲搖頭道:“我不過早你一步閉關而已,你如今已是萬事具備,築基是早晚的事,不必這麽麻煩了。”
陌天歌卻沒有他這般信心,悵然道:“我二叔能夠築基,是我爹用丹藥堆出來的。二叔說,他足足用了五枚築基丹才築了基,我資質還不及二叔,築基……恐怕不是這一兩年的事。”
事實上,她已做好準備。花上一二十年的時間,築基不成,就繼續爭取築基丹,直到築基為止。
“你且放心,到了玄清門,自然會有門派長輩教導,築基不是那麽難的事。再說,你我同門三年,都已經叫習慣了,何必再改。”
他這麽一說,陌天歌也不好意思再推脫,便沒再說什麽。只是……
她有些猶豫地道:“秦師兄,其實……葉小天並非我的本名。”
秦羲笑道:“我知道,你隨母親姓陌,名天歌。如今你也不用再隱姓埋名了,到玄清門就用回本來姓名吧。不過,我也叫慣了,不想改了。”
秦羲一向跟別人保持距離,少有如此隨意輕快的一面,陌天歌也不禁笑了:“那就隨秦師兄吧。”
這個時候,陌天歌擔心的那位雲霧山脈主,此時並不在雲霧山內。
洞府的石門打開,一個築基修為的妙齡少女從裡面出來,向候在邊上的江脈主福了一福,道:“師祖有請江脈主。”
正等得不耐煩的江脈主聞言大喜,客氣地對少女還了一禮,才跟在她身後進了洞府。
洞府中央的蒲團上,坐著一個枯瘦的道人,江脈主一見此人,立刻躬身行禮:“見過太上長老。”
過了許久,這道人才“嗯”了一聲,睜開眼:“坐吧。”
江脈主仍是恭恭敬敬行了禮,才坐了下來。
“說吧,有什麽事?”
這道人的態度,有些愛理不理,江脈主卻不敢有絲毫不敬,因為這看起來很不起眼的道人。是一名元嬰修士!
“太上長老,就是原來那件事,弟子想求您作主。”
江脈主說完這句話,眼巴巴地看著眼前的道人,可這道人卻沒看他一眼。接過侍奉的弟子捧來的靈茶,道人慢慢地品了一會兒,才道:“作主?你要老夫怎麽作主?給你那不成器的曾孫報仇?那你還不如重生一個來得快!”
這道人看來雖眉目和順,說話卻刻薄,聽得江脈主臉上一紅。他自然知道自己這個曾孫不成器,可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血脈啊!
“太上長老,”江脈主低聲下氣地道,“弟子不求您老動手,只求您同意我去報仇。弟子只有這麽一個曾孫,他便有千般不是,也是我家的事,豈能讓一個外人殺了?!”
可惜,他這些話沒打動道人,這位太上長老只是輕輕哼了一聲:“看來你還是不清醒。對我們修仙之人來說,死個把後輩算什麽?這種只會招惹是非一點本事也沒有的後輩,不如死了乾淨!你回吧,此事以後不必再提。”
“太上長老!”
看他沒有聽話,道人眼中透出厲色:“怎麽,你埋怨老夫不助你?”
江脈主連忙低下頭,卻沒反駁。
道人哼了一聲,道:“好,老夫就與你說得清楚一點。你說的這個秦守靜,可不是一般的結丹修士,他背後是有元嬰長輩的。”
聽得此話,江脈主吃了一驚:“太上長老,此人竟還有這來頭?”
道人鼻中嗯了一聲:“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敢在萬裡之遙的東昆吾放肆?告訴你, 這秦守靜的背後是秦靖和那老家夥。這個秦靖和,你不了解,老夫可知道,此人極其護短,而且還很嗜殺。平日裡倒罷了,礙著玄清門的門規,他不會隨意出手,可你若傷了他的人,萬裡之遙跑來大殺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老夫不過元嬰初期,可鬥不過他,所以你還是省省心吧。”
“太上長老,元嬰修士不是不會濫殺嗎?”
“那是你見識淺。”道人閉上眼,慢慢道,“元嬰修士不濫殺,是為了避免出現心魔,修為停滯不前,可若有了理由,他們當然可以出手。”
江脈主低頭不語,照這麽說來,那個煉氣小弟子,他竟是動不得!
道人又說道:“還有,你最好回去查一查,這秦守靜留在你們雲霧山到底幹了什麽。他們玄清門是天極數一數二的大門派,要什麽東西沒有,偏偏混進個小門派,還留了三年,只怕所圖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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