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真是那個女人。當然不講道理。
陌天歌看了看上面,卻見剛才還笑嘻嘻的靖和道君面色淡淡地說道:“讓她進來吧。”
“師祖……”微雨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應道,“是。”
照理說,陌天歌應該就此告退,但她很想看戲,所以厚著臉皮無視靖和道君的目光留下來了。
瞪了她一眼,她也沒反應,靖和道君也懶得理會她了。
微雨出去不久,就見那女子從門口奔進來,看到靖和道君,眼眶一下就紅了,語帶哭腔地向靖和道君跑過去:“師祖!”
她跑到靖和道君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拉住他的衣擺,眼淚汪汪地抬頭:“師祖,我……”
陌天歌看到,靖和道君的表情一開始是冷漠的,但,當這個女子跪在面前哀哀哭著的時候。他的神色慢慢地柔化下來,最後無奈歎了一聲,輕輕將她拉起:“明珠,這麽多年,你知錯了沒有?”
這女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哽咽著說:“師祖,我知道錯了……我在外面好想你,我好後悔……”
“你要真知錯才好,”靖和道君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嚴肅道,“你說,你錯在哪裡?”
“我……”這女子擦去淚珠,道,“我不該亂發脾氣,不該和同門動手……”
“還有呢?”
她咬了咬唇:“我不該不讓別人接近師兄,我也不該心存妄念……師祖,我真的知道錯了,不要讓我再一個人留在外面好不好?”
師兄?陌天歌抬了抬眉。事情的經過封雪應該不會說錯,不管按修為還是按輩分,她不是都應該叫師叔麽?
靖和道君和緩了臉色,語重心長道:“我們修道之人,應當知道心隨意動、意守清寧的道理。並非不該心存愛慕,也不是一定要摒棄情愛之念,而是不可執著,不可入了魔障,這個你可懂得?”
這女子低著頭,一邊垂淚。一邊點頭。
靖和道君本來還想再說,看她這模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此次召集弟子,你本應當回來,就不算你擅離了。你且回你的知禮齋去吧,那裡還與你離開時一樣。”
陌天歌看到那張還在垂淚的臉,頓時狂喜,卻在抬起頭時收斂了一些:“師祖,你還待我這麽好……”
靖和道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臉上有懷念,亦有傷感:“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好了,你去休息吧,等事情了了,再回雲岡別院去。”
這女子卻是一怔:“師祖,我還要回……”
靖和道君淡淡笑著,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你去休息吧,這麽遠趕回來也很累了,有什麽話,以後再說。”
這女子臉色變幻。張口欲言,最後還是忍住了,起身行了個禮:“師祖,那我先去了。”
靖和道君點點頭,就閉上了眼睛,一副入定的模樣。
這女子無奈,咬咬牙,隻好走了。
看到對方經過自己時,露出一瞬間既輕蔑又嫉妒的表情,陌天歌端起桌上的茶,面無表情低頭啜飲。
等到腳步聲消失,殿中再度變得安安靜靜,靖和道君才睜開眼,望著那女子消失的方法,目光充滿傷懷。
這是陌天歌第一次看到自己這個沒正經的師父露出這般傷感的表情,她忽然有一瞬間對離去的這個女子產生嫉妒,雖然師父在她面前從來不擺架子,任她沒大沒小,卻從來不會用這樣一種目光看著她。這樣一種,看著珍愛的孩子的目光。
她知道,師父待她再好,在他心裡,恐怕還是不及那個女子的。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陌天歌自嘲地笑了笑。前兩天剛吃了真機的醋,今天又吃師父的醋,她這是什麽了?別說不該執著於此,她又憑什麽要真機和師父待她更重呢?這二十多年,教導真機的不是她,她也並非師父從小養大。
“天歌。”靖和道君忽然開口。
陌天歌怔了一會兒。才抬頭:“師父。”
“你可知道她是誰?”
陌天歌微微蹙了蹙眉頭,道:“我想,應該就是清遠師兄的女兒吧。”
“沒錯。”靖和道君一點也不意外她猜出來了,靠在他的龍椅上,目光落在虛空裡,“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晉階結嬰中期還不久,一心想要在仙路上走得更遠,時常外出尋找機緣。為此,我的幾個徒兒,也時常放下修煉之事,為我奔走。清遠雖是我的徒兒,資質卻不怎麽好,當年我見他資質一般,卻修煉刻苦,起了憐憫之心,才收他為徒。這孩子心實,總覺得他能結丹,都是我的照應,所以對我最是崇敬,為我辦事,從來盡心盡力。”
“……有一次。清遠外出,無意遇到了一棵萬年鐵黎樹,他知道我想要鐵黎果,便去摘取。誰知道,那鐵黎樹旁,卻守著一隻八階妖獸……”說到這裡,靖和道君閉了閉眼,“我看到他的長生燈滅了,一路尋去,才發現他竟是屍骨無存。”
陌天歌一怔。八階妖獸,相當於元嬰初期。這位師兄不過結丹期,哪裡打得過?難怪師父對那位驕橫的徒孫那般容忍,原來她的父親竟是為了師父而死。
“師父……”她低聲道,“你與我說這些,意思是……”
靖和道君露出苦笑:“明珠那孩子是什麽個性,我還不知道麽?她因我之故自小喪父,我又沒把她教好,論起來,著實是我欠她。把她接回來之後,我又把她寵得太過,養成了她目中無人的個性,我雖明知她錯了,卻總是不忍管束她,直至她對同門下重手……”
這件事,陌天歌曾聽洛封雪說過,魏佳思正是被此人重傷的,而原因僅僅是魏佳思領了差事侍奉守靜師兄。
“被她打傷的孩子是玄因的徒兒,也是我的徒孫,我便是再疼愛明珠,也不能太過偏心,隻得重罰明珠,下狠心管束她。可這孩子早已被我寵壞了,怎麽也改不好,甚至變本加厲,完全不知道悔過……我失望不已,一怒之下,就命她去了離此萬裡之遙的一處別院,若無召令,不許回山!”
陌天歌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問道:“師父,你是想讓我讓著她一些嗎?”
靖和道君望著她,歎道:“你是個聰明的,剛才為師的意思,想必你看得清楚。屈指算來,我令她去別院已有六十年了,這孩子也應該吃過苦了,可她如今的樣子。哪有半分悔過?六十年,守門弟子,我的侍女,全部都換了新的,哪裡認得她?她既回來,卻不知道讓人稟告,只是一味胡纏……”
陌天歌在心中仔細算一算,這位她名義的師侄,恐怕也有一百六七十歲了吧?如此行徑確實太過胡鬧。剛才師父雖是溫和待她,態度卻帶著疏離,而且她這個同門師叔就在場,師父卻沒有讓他拜見,顯然根本不準備讓她回來。
想到這裡,陌天歌覺得自己的醋吃得好沒道理。
“我知道了,她只會留一段時間,便是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我不予理會就是。”
和道君略感欣慰,“她是為師一手帶大的,即使是你守靜師兄,都及不上她,看她這般回來,我哪有不心疼的?本想著都六十年了,她若知錯了,就讓她回來。可是她自己錯過了這次機會,態度仍然驕橫,修為沒有半點長進,甚至還學會了糊弄我!看在她父親的份上,丹藥法寶自不會虧待她半分,可太康山,她以後都休想回來!”
看到師父一貫笑mimi沒正經的臉上露出冷酷之色,陌天歌知道他是動真怒了。那個女子,著實愚蠢,當著師父的面裝作眼淚汪汪的樣子,神色之間卻不曉得遮掩,堂堂元嬰修士,豈是好糊弄的?這樣自以為聰明的愚蠢,比單純的不聰明還可怕。
“師父,你莫要太傷心,此事……著實怪不得你,她與守靜師兄一起長大,可守靜師兄不是好好的?不管是修仙之路,還是人生之路,都是要自己走的,自己不長進,還能如何?”
靖和道君搖搖頭, 他豈不知這是安慰:“因材施教,這一點卻是師父我不懂得怎麽教育孩子,總覺得她是女孩子,嬌慣一些也沒什麽,才讓她一錯再錯。罷了罷了,我給過她多少的機會,她一點也不知道悔過,反倒學會了耍心眼,既如此,那就讓她在別院過一輩子吧,什麽時候改過了,什麽時候再讓她回來。”
雖是這麽說,陌天歌卻知道,靖和道君這是放棄了。對那個女子,她不知該是嫉妒,還是同情。師父說了這麽多話,希望她讓著些,顯然心裡還是極疼愛她的,可言下之意,將來卻是任由她在別院終老此生,連提點她犯的錯都懶了。
再心愛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始終不肯悔改,疼愛的心終是會冷下來。狠心讓她去別院思過,六十年不見,原希望她能改好一些,結果還是如此,豈能不失望?陌天歌自問,換作她自己,恐怕早早就連人都不想見了,何況像師父一般,還如此溫和待她。
師父平日裡沒個正形,為了她卻如此傷懷,可知以往如何疼愛她,她卻不知惜福。這女子,當真一點也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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