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蘇儀
這個變化是陳瀾之前並沒有預料到的。她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哪裡能留意到蘇儀這一頭,更何況這個妹夫此前還因為得了武選司的肥差而歡欣鼓舞。此時,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陳灩,她那心裡的無奈就更深了。
一面是根基深手面大的娘家,一面是迂腐自大,又想要沾嶽家的光,又想時時劃清界限的丈夫,這夾在當中做夾心餅乾的日子還確確實實是不好過。
只是,還不等她有時間思量這其中的關節,馬夫人就皮笑肉不笑地說:“要說我這女婿有還不如沒有,逢年過節上門的時候,都是四丫頭一個人來,他連影子也沒有。要用得著的關鍵時刻人躲得遠遠的,如今這種貴賓雲集的大場合,他倒是能來攪局老太太幾次三番都容了他,這一回恐怕得被氣得七竅生煙了。”
應國公太夫人和南陽侯太夫人都沒有貿然開口,而陳瀾見馬夫人那幸災樂禍的樣子,情知她打得什麽主意,忍不住眉頭一挑發話道:“老太太若是被氣著了,二嬸畢竟是正經的嶽母,到時候也會落得老大不是。”見馬夫人聞言一滯,她便看向陳灩問道,“四妹妹,四妹夫是什麽時候轉順天府的”
陳灩正心亂如麻,還是身邊丫頭輕輕推了一把,她這才反應過來。等丫頭在她耳邊輕輕重複了一遍,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就是前幾天的事,他之前回來還不高興,漸漸習慣就好了。”
“習慣我看是覺著順天府管刑名,吃了被告拿原告,這日子好過吧”陳冰向來最是不忿從前一直都只是跟班的陳灩如今竟然有了誥命,此時趁勢冷嘲熱諷道:“不過是一個同進士,如今還沒顯達就行抖了起來,竟然上嶽家擺威風,傳揚出去簡直是笑話”
“二姐慎言”陳瀾見安國長公主雖不說話,但已經很不耐煩,忍不住叱喝了一聲,順勢借了一把力,母女倆雙雙站起身來,見陳冰原還不服氣,被馬夫人拉住方才總算是退下了,她等了片刻,終究等不及柳姑姑回來,便輕聲對安國長公主說,“娘,咱們出去看看”
“也好,在這裡頭憋氣得慌,還是出去看看熱鬧吧。”安國長公主一邊說一邊往其余幾位誥命夫人們瞥了過去,因笑道:“這分家的事情該見證的已經都見證了,只可惜來了攪局的人,各位若是疲累了,不妨和侯府的人說一聲,想來老太太也樂意讓各位先好好休整休整。若是要看熱鬧,不妨隨我出去瞅瞅,這也是少有的新鮮事。”
長公主用了看熱鬧三個字,在場的其他人都不是糊塗的,一進都領悟了過來。都是有頭有臉的已婚婦人,外頭其他男賓也不是什麽小民百姓,觀望觀望自是無礙。於是,除卻少數幾個最是謹慎的,竟大多數都附議了安國長公主。
只有羅姨娘看看左右,最終拉住了許詠,低聲說道,“咱們就在裡頭坐著,看看動靜再說。”
很快,十幾個女人魚貫出了東屋,果然,外頭明間裡已經是沒了人,那些剛剛在這兒的人竟都出了屋子。
而只是站了這一會兒,外間的種咱聲音雖然還傳得進來,但安國長公主從來不喜歡躲在男人後頭,此時輕輕往陳瀾手上一拍,隨即說道,“走,索性到外頭看去”
這邊廂母女倆一塊出去了,其他人你眼看我眼,終究還是就各自找位子在外間坐了,少不得一個個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而落後一步的馬夫人攜陳冰出來,見安國長公主和陳瀾都不見了蹤影,陳冰忍不住就露出了惱色,而馬夫人東看看西看看,立馬將其拉到了一邊。
“都已經是什麽時候了,你就不能管好你那張嘴四丫頭你想怎麽說都沒關系,哪怕她有了誥命,只不過一個六品恭人,蘇儀了不是那種疼人的,斷然不會為了她翻臉。可三丫頭是什麽人,更何況旁邊還有安國長公主,你就不會忍一忍”
陳冰面色猙獰,雙手不自覺地把手絹揉成了一團:“我怎麽沒忍否則我當頭啐上去了,她做妹妹的,憑什麽事事都要壓我這個姐姐一頭這也不是逞口舌之利就能把她壓下的”馬夫人雖說自己也喜歡在嘴上佔便宜,但此時卻少不得苦口婆心地勸解道,“如果你家裡的男人還是汝寧伯世子,你在她面前自己還能挺直腰杆,可如今不比從前了這一回分家,你看看咱們二房才能分多少長房到時候老太太會拿嫁妝貼補,三房得了爵位,還有那麽多莊田公產正好在這當口,蘇儀那窮酸竟然帶著人上家裡查什麽人命嘖,真是報應這人案子出在廖香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三叔,和咱們無關,不怕蘇儀秘了掛落,他這女婿是外姓人,連累不到咱們,正好看熱鬧”
馬夫人幸災樂禍這麽一說,陳冰方才釋然,面上漸漸有了笑容。而在她們身側的東屋門簾處,陳灩一隻手原本已經把門簾撩開了好些,但這會兒竟是僵在了那兒,好半晌又放下了。
蘇儀一個文弱書生,既扛不住練過一陣子武的陳漢,也架不住那些家丁,但他把順天府公文拿出來掣在手中,又大聲嚷嚷有人告陽寧侯陳瑛殺人,那些家丁頓時面面相覷地站住了,甚至還有機靈的悄悄退開來報信。惱羞成怒的陳漢少不得又衝上去理論,可蘇儀竟是趁著這當口拔腿就往裡跑,等到他追過了儀門,就看到這邊廂一個個人走出了福瑞堂。
於是,這會兒福瑞堂外間院子裡在最初的混亂之後,赫然一片安靜,蘇儀出仕當官司也有好幾年了,雖然說不上怎樣圓滑世故,可總也不會是護國寺裡初遇晉王那番愣頭青的光景。認出首輔宋一鳴和晉王,認出那些顯赫的達官顯貴,等到安國長公主和陳瀾又一塊出來,他漸漸有些後怕,可想到那狀紙上要告的人,他才又有了精神,根本不去理會一旁陳漢那刀子似的目光。
“這是怎麽回事”
在朱氏威嚴的目光 下,陳漢一下子松開了扳著蘇儀肩頭的手,垂手退到了一邊。而蘇儀則是趁勢整了整衣衫,這才昂著頭拱拱手說:“下官今天接到了一份狀紙,說是已故皇貴妃娘娘賜給太夫人的一個宮女為人謀害,而侯府此前卻是報了自盡,所以,下官添為順天府推官,不得不親自走一趟,不想正好遇到侯府有要務,還請太夫人見諒。”
聽到謀害兩個字,朱氏心中一跳,覺察到陳衍攙扶著她的手突然握緊了些,她心裡自是有數,當即冷笑道:“這每年都有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狀子遞到順天府,要是樣樣都這樣當真地鬧騰一場,這理刑名的推官就不用管其他的事了也不知道是誰吃飽了閑著沒事乾,蘇推官這麽當了真,傳揚出去那就成了人的笑柄”
看到周遭一眾達官顯貴多數是不以為然,尤其是安國長公主晉王這樣的皇族更是如此,陳瀾甚至只顧著和安國長公主輕聲說話,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蘇儀隻覺得一股鬱氣直衝腦際,竟是連起初那點掂量都立時沒了。
早先蘇陳兩家的婚約說的是他要娶侯府嫡女,可侯府勢大,竟是逼得他娶了陳灩這個庶女,要是換成他娶了陳瀾,有這位封了海寧縣主的妻子打理家務,安國長公主就成了他的乾嶽母,他的仕途哪裡會像現在這樣波折多多
可人是昔日皇貴妃鹹旭宮的人,而被人指認謀害的,又是陽寧侯,茲事體大,下官怎能不親自來”此言一出,見面前那些達官顯貴們臉上那些輕蔑不屑變成了莫名驚詫,蘇儀便趁熱打鐵地說,“而那個寫狀紙的人,又是和陽寧侯報了自盡的那個宮女同時從鹹陽宮出來的,狀紙更是寫得頗為詳盡。再說,就算下官不接,刑部大理寺恐怕都接到了相同的東西”
此時此刻,陽寧侯陳瑛已經是面沉如水,那眯縫著的眼睛裡滿是駭人的精光。至於剛剛還和他站得近的那些人,這會兒忖度情形,都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閃了閃, 一時間,他竟是被人孤零零地撂在當中,頗有些孤家寡人的勢頭。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朱氏必定會趁著這機會有所作為的時候,這位老太太卻用力地將拐杖往地上一拄,那篤地一聲悶響過後,她就厲聲斥道:“胡說八道,簡直是荒唐紅簷是在老三剛回來的時候死的,就憑這一丁點巧合,這也能賴上他就算曾經是皇貴妃身邊的人,出了宮脫了宮籍,就是我陽寧侯府的人,什麽茲事體大,分明是有人有意從中離間蘇推官單憑這一張狀子就跑到侯府來當著這許多貴賓的面盤問詰查,就不覺得兒戲”
說完這句話,她又沉聲喝道:“來人,送客”
蘇儀怎麽也沒料到朱氏竟然是這樣的態度,忍不住大聲叫道:“太夫人”
“要上侯府查證此事,可以,你請了聖旨再說”朱氏不容置疑地再次重重一點拐杖,又看了一眼其他人,一字一句地說,“傳我的話下去,從大門到儀門,所以守門的一律二十大板,罰錢三月下次再犯哼,下次再犯,就輪到你們三老爺處置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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