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大聲喧嘩來得快也去得快,幾乎是一瞬間就仿佛仿佛是被人掐斷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了。只不過,福瑞堂中的滿堂賓客多半都是城府深沉的,自然不會以為這只是侯府中有人不懂規矩亂叫亂嚷,一時都拿眼睛去看上首的朱氏。見朱氏依舊是安之若素地坐著在那兒喝茶,就連讀帳本的陳衍也是連個頓都沒打,三三兩兩認識的人不禁面面相覷了起來。
然而,那聲音戛然而止之後好一會兒,驟然之間又喧嘩了起來。這時候,陽寧侯陳瑛輕輕一拍扶手,見陳衍的聲音為之一停,他就看著身邊的兒子陳漢吩咐道:“出去看看,是誰這麽不懂規矩胡亂喧嘩,給我立時拖出去要是他還敢再鬧,就亂棍打出去”
“是,父親。”
見其他人都看著自己,陳漢只能低頭應是。待到打起門簾出了福瑞堂,他站在台階上面,就只見外頭兩個婆子正扭著一個丫頭往外推,那丫頭卻正在死命掙扎,兩條腿一蹬一蹬的,嘴裡仿佛被人塞了什麽似的。面對這不同尋常的一幕,陳漢隻覺得眉頭大皺,本能地開口大喝道:“給我住手”
兩個婆子反身見是陳漢,頓時愣了一愣,但卻沒有一個松手。就在這時候,鄭媽媽 從旁邊閃了出來,見是陳漢,她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屈膝行禮道:“五少爺。”
面對鄭媽媽,陳漢隻覺得心裡湧出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他皺了皺眉,旋即才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是四少爺的一個丫頭失心瘋,竟然衝到這兒來鬧事,幸好老太太讓我在外頭看著,這才把人攔了下來,如今捆著先關到柴房去。”鄭媽媽說話的語氣異常平淡,見陳漢仿佛有些猶豫,她就加重了語氣說道:“今天不管是什麽事,都及不上裡頭的大事來得要緊。五少爺是爺們,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管它做什麽”
鄭媽媽這話說得委實不客氣,陳漢臉上有些掛不下來,可是看著那個隱約有些眼熟的丫頭,他知道多半是陳衍的人,想到父親雖和老太太長房仇怨不小,可陳瀾陳衍姐弟卻幫過羅姨娘和他們不少忙,忖度片刻,他最終還是轉身進了福瑞堂。他也不理會別人的目光,徑直走到了父親陳瑛身邊,隨即低聲說道:“沒什麽,就是一個不曉事的丫頭。”
陳瑛微微點頭,也就沒再多問下去,然而,上首的晉王突然笑道:“侯府治家嚴謹,怎會有人在這種時候隨便亂闖還是再去問問清楚的好,別是有什麽大事卻耽擱了,這兒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又不至於聽錯了數目。”
晉王既然這麽說,陳漢見其他人都在側耳傾聽陳衍那些帳冊 ,陳瑛並不反對,他站在這兒確實沒多大用場,索性就又出了屋子。這一回院子裡空空蕩蕩的,並不見人影,隻外頭的道上隱約要聽到罵罵咧咧的聲音,鄭媽媽也不見了,他隻駐足思量片刻,就拔腿往走去。
外頭甬道上,那兩個婆子架著檀香往外走,其中一個嘴裡更是罵道:“臭丫頭,這都什麽時候,有天大的事也得往後頭放放,居然在這種時候來鬧事,反了你了”
“還不是四少爺從前寵壞了她,否則她哪有這麽大的膽子這回可好,到時候賞一頓板子隨便配個下三濫的小廝,也叫你嘗嘗什麽是真正的苦頭”
她們兩個一面走一面罵罵咧咧,絲毫沒有注意到後頭漸漸跟上來的陳漢。直到陳漢快步繞到她們身前,兩人方才反應了過來,待要行禮時又不好放開手,只能齊齊叫了一聲五少爺。這一回,陳漢看著那眼珠圓瞪的丫頭,突然眯了眯眼睛,一把取出了那堵口的手絹,沉聲問道:“你在這種時候跑到福瑞堂,究竟想說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不但讓押著檀香的兩個婆子呆若木雞,就連檀香自己也沒想到。
看著那張和陳衍頗為相似的臉,一股難以我狀的驚懼從心底衝了上來,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別人灌輸的那一番勸說。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咬了咬舌尖,用那種刺痛激自己回神。
“別以為別人不知道你們做的事情”
這沒頭沒腦的話唬得兩個婆子一跳,而陳漢想起這幾日父親的交待囑咐,心中倏地一緊,口氣冷硬了些:“好大的口氣就憑你今天擅闖福瑞堂,按照家規最輕就是攆出去而你剛剛這句話,我就可以定你一個以下犯上”檀香死死盯著陳漢,突然大聲嚷嚷道:“不是你們還有誰紅簷姑姑原本好好的,若不是你們暗中殺了她,想要借此讓老太太背黑鍋 ,還有誰會下殺手”
這一嗓子把陳漢給說懵了,但緊跟著就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說不出的慍怒。而兩個婆子更是嚇得魂都沒了,一個趕緊拿手絹堵檀香的嘴,一個拚命地拽著人往前拖,嘴裡還又驚又怒地抱怨道:“都說了這是個瘋丫頭,五少爺您理會她做什麽,要是心動了裡頭那些貴客,咱們誰吃罪的起”
陳漢對於父親陳瑛原本就存有心結,但此前陳瑛在他面前剖心袒腹似的也說了不少話,此時此刻見兩個婆子架著人飛快往前走,他張了張口,那半截話最終是吞進了肚子裡。畢竟,若是檀香所說的是真,那並不是府裡尋常家生子奴婢,事情不說捅翻天,也會惹來從多不可說的麻煩。既然家裡已經到順天府報了個自盡身亡,那他再多事
帶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頭重新到了儀門,陳漢拍了拍雙頰,竭力鎮定下來,可就在這時候,外頭偏是一個人飛也似地衝了進來,那衝勢一時來不及收,竟是險些撞進了他的懷裡。看清是他,來人方才趕緊退後兩步。
“裡頭都是貴客,鄭管事你這是幹什麽”
“順天府順天府來了人”鄭管事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見陳漢面色一僵,他才壓低了聲音說,“順天府蘇推官司硬說有人首告老太太院子裡的紅簷姑娘不是自盡,而是被人害死,所以,這蘇推官親自帶人來了”
“胡鬧,他知不知道,今天府上來了多少貴客”陳漢聞言勃然大怒,但須臾突然皺起了眉頭。他也是世家子弟,這順一碎和五城兵馬司等等的要緊地方要緊官職都是何人擔當,他自己是向來心裡有數,此時就品出不對勁來,“順天府主管刑名的李推官司已經幹了好幾年,如今突然就換人了”
見鄭管事那臉上陰霾更重,他忍不住問道:“究竟是哪個愣頭青,居然在這個時候胡鬧”
“是四姑爺。”
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陳漢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可緊跟著就是一股暴怒。他幾乎是低吼道:“他知不知道眼下是什麽狀況什麽時候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是陽寧侯府的女婿”
“五少爺這話,小的也想對四姑父說。”鄭管事那臉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慍怒,隨即便垂下頭說,“只是他帶了好些衙丁差役,那樣子是哪怕攔著他也會硬闖進來,所以”
話還沒說完,陳漢就看見好些人竟是已經氣勢洶洶地從甬道那邊繞了過來。那一瞬間,他隻覺得這些天來心頭壓抑已久的怒火蹭的點燃,竟是撇下鄭管事快步衝了過去。眼見他這般光景,鄭管事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想起昨日裡頭遞來的消息,連忙也撒腿追上。
領頭的蘇儀對陳漢還有些印象,站住之後就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五公子,職責所在”
“職責所在”陳漢冷笑一聲,看了一眼後頭那幾個差役衙丁,一字一句地說,“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下官不止來公平一次,當然知道這是什麽地方。”蘇儀最看不得這居高臨下的態度,當下也硬梆梆地說,“可不管是什麽事,我既然管這順天府的刑名,便得盡忠職守”
“放肆你不過是小小一個從六品的順天府的推官,竟敢帶著這許多人大喇喇地到侯府撒野, 難道你做官時就沒學過規矩”急怒之下,陳漢早就不再把蘇儀當成什麽姐夫,厲聲呵斥道,“休說你一個推民,就是府尹登門,也是先投帖再通報,誰敢帶著這許多無關人等來人,給我把他們趕出去”
陳漢雖是陳瑛和羅姨娘所出,正兒八經的五少爺,但平素向來低調,如此疾言厲色還是頭一回,一旁的鄭管事自然看得目瞪口呆。此時此刻,他愣了老半晌,立時響亮地拍了拍巴掌,沒多久,外頭就呼啦啦衝進來好些家丁。
“都是做什麽吃的,什麽阿貓阿狗都隨便放進來這種事情還要五少爺親自出馬”
一群家丁仿佛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慌忙上前轟人。那些衙丁差役還是頭一次踏入這等侯府重地,此刻壓根不敢爭辯反抗,而蘇儀哪裡忍得住,當即暴跳如雷。
“你們的眼裡還有王法”
“天大地大,王法最大。”陳漢面無表情地看著蘇儀,隨即冷笑道:“可惜,你不是王法來人,給我把他一並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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