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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望族》第9章 人心難測
    文怡一番話驚住了在場的兩位誥命。於老夫人直起身子,頭一回認真地打量這個侄孫女。起先她待文怡,隻當成是眾多侄孫女中的一個,不過是循例,並不怎麽上心,可這孩子卻叫她吃驚了,這樣的話,哪裡是個十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

  蘇太太則著實仔細打量了文怡好一會兒,暗暗點頭。這顧家長房的孫女兒不象話,別房的孫女兒卻是不差的,只看這心性氣度,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能比。百年望族,果然是不同凡響麽?長房的女孩子……是因為在京城待久了,沾上了壞脾氣吧?

  文怡沒注意到這兩位誥命夫人對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起身恭謹道:“天色已晚,家中還有祖母等候,請恕文怡先行告退了。”

  於老夫人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伯祖母就不留你了,這裡有些東西,是伯祖母賞你的,你帶了回去吧。”見文怡要開口回絕,便搶先道:“長者所賜,可沒有不收的道理。”文怡這才不再多說,鄭重行了大禮,又拜別蘇太太,便退了出去。

  跟來時不一樣,於老夫人特地吩咐了大丫頭如意、吉祥兩人跟車,又有兩個婆子捧了禮盒,坐小車陪著,待回到宣和堂,不等文怡向祖母回話,如意便先將於老夫人的意思說了,笑道:“九小姐禮數周全,又安靜嫻雅,老太太瞧了喜歡,才賞了九小姐這些東西。原是給晚輩的小玩意兒,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千萬別嫌棄。”

  盧老夫人心裡不大高興,但老妯娌明說了是賜給孫女兒的,按今人的禮數,長者賜不能辭,她又不好代孫女兒回絕,那樣人家只會說她孫女兒不知禮,隻好板著臉叫趙嬤嬤給了賞封,打發人走了,才厭惡地看了那些禮盒一眼,對文怡歎道:“早知道就不讓你過去了,如今迫不得已將東西收下,又要叫人說閑話!”

  文怡道:“從前也收過他家東西,閑話豈是少的?多一次少一次的,也沒什麽差別,孫女兒會牢記以後不再去他家了。”

  盧老夫人想想也是,但心裡還有些疑惑:“我們家先前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她還送這些東西給你做什麽?”

  文怡自然不會說自己沒把祖母的話“照實”告訴長房的人,便道:“興許是因為有客人在的緣故,伯祖母便大方些。來的是蘇家的姑太太,還有一位少爺和一位小姐,如意姑娘私下提醒過我,這蘇太太似乎是三姑姑婆家的小姑子。”

  盧老夫人挑挑眉:“原來是他家?蘇家倒是個書香門第,家風也穩重。這蘇太太未出閣時,我曾見過兩回,是個端莊大方又和氣的孩子,你三姑姑性子有些隨你伯祖父,稍嫌刻薄了些,跟這小姑子是不大合得來的,倒跟她大姑子東平王妃相處得不錯。”想了想,“你見了蘇家少爺小姐,覺得怎麽樣?”

  文怡答道:“他家小少爺年紀還小,孫女隻覺得他頗為聰慧,倒是他家姑娘很斯文,瞧著是個知書識禮的,說話和氣,也不會瞧不起人。”她看了看祖母,猜想祖母是希望自己跟這對姐弟相交,便道:“蘇家人只會在本地停留一兩日,蘇家老爺是要往南安上任去的。”

  盧老夫人聽了,暗暗可惜,便道:“那就算了,那樣的人家,便是真不嫌棄與我們相交,怕也會有人說閑話的。”她將視線轉回那些禮盒上,抿了抿嘴:“既然你伯祖母賞你東西,收了便收了吧,日後少跟他們來往!一時刻薄一時大方,不過是圖個虛名,有什麽意思?!”回頭便囑咐趙嬤嬤,

將東西丟到後院的空房去,省得看了礙眼!  等她回了房間,趙嬤嬤才仔細翻檢著那些賞賜,嘖嘖道:“這都是上好的藥材,真個丟到後院,豈不是可惜了?王老太醫先前才說,小姐要多吃些補藥呢。還有老夫人,眼看就要入秋了,天氣一轉冷,老夫人就要犯老病,自然是少不了這些的。”

  文怡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東西都收下來了,閑話也受了,若把東西丟到一邊不用,豈不是白擔了虛名?嬤嬤且將東西收好了,待祖母需要用時,就拿出來,隻說是舊年剩的就好。我年紀小,多吃點飯就養好了,用不著這些。”

  趙嬤嬤心疼地看著她:“小姐雖是好意,但家裡有什麽東西,哪裡能瞞得過老夫人?倒不如直說的好。況且小姐年年長個子,卻已經有兩年沒裁新衣裳了,都是用太太在時沒穿過的衣裳改小了製成的衣裙,這幾匹料子,正好給小姐裁些新秋裝,省得出門再叫別人笑話。”

  文怡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笑道:“誰有空笑話我?這衣裳我穿著舒服,又都是好料子,加上嬤嬤的好手藝,誰不誇好看?我還要向嬤嬤討教針線手藝,也給自己做兩件衣裳穿穿呢。”

  趙嬤嬤聽得高興:“嬤嬤知道,小姐最乖巧了。去了這半日,小姐餓了吧?才叫張家的做了一碗龍骨湯,小姐先喝了墊墊肚子!”便忙忙出去了,文怡攔都攔不住。

  摸摸肚子,文怡歎了口氣。才吃了一肚子茶,她還撐著呢。上一世,她早就知道餓肚子是什麽滋味了,沒想到這一世,還能嘗到撐壞肚子是什麽滋味。

  回頭看著禮盒中的東西,她又陷入了沉思。除了先前送過來的藥材、補品之外,於老夫人又添了幾匹時新料子,還有些玉佩、項圈之類的,以及幾對繡花荷包,荷包裡都是消暑順氣的香丸,盒子裡甚至還有一匣精製的糕點,聞著是山藥紅棗之類能補身的餡兒的。這一份禮物,從藥品到衣食都齊全了,她不明白,於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明明一直都對自己不上心……

  算了,想不明白的,就不必多想了。橫豎她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長房與六房並未交惡,以後便遠著些,象尋常族人一般來往就好,逢年過節請個安問聲好兒,平日裡倒不必上門去受人白眼。她有時間,還是多想想辦法,怎麽給祖母調養身子,怎麽避免母親的奩田被舅舅討回去好了。

  只可惜,事與願違。文怡不想跟長房來往過多,但長房的於老夫人卻仿佛喜歡上文怡似的,三天兩頭的便遣人來接。盧老夫人擋了兩次,便有族人私下非議,說她故意攔著孫女見人,不是個祖母該做的,又有人說這樣養出來的女孩子,必然是縮手縮腳小家子氣見不得人的。盧老夫人又是生氣,又是擔心,也不再攔著孫女出門了。

  文怡心裡卻更生氣,甚至懷疑起這些閑話的來源,隻是她本無意與長房生隙,隻好打扮整齊了應邀過府,不是聽於老夫人講伯祖父、大伯父的風光歷史或者哪個親戚家的男女老少、姻親故舊,便是旁聽堂兄弟姐妹們說些哪家的料子好、哪家的脂粉輕白紅香、哪家的香料清新雅致之類的富貴閑話,十分難耐。於老夫人上了年紀,許多事也記不清了,還要問旁邊的大丫環或嬤嬤們,往往一件小事就能翻來覆去說上一個多時辰,而文慧文安他們說的話題,文怡聽了幾次,隻覺得是鏡花水月,毫無興趣。相比之下,還不如陪在於老夫人身邊,知道些親戚家的故事來歷,更有用處。

  這樣幾次下來,西暖閣裡的眾人隱隱分成了兩個陣營,彼此間雖是至親,卻怎麽也融合不到一起。

  文怡不想挨文慧白眼,一心跟緊了於老夫人,聽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尋個借口走人。於老夫人因她乖巧安靜,又認真聽講,隻覺得大有調教潛力,更喜歡跟她說話了,於是正牌孫子孫女這邊,就有些吃味。

  文慧本就看不上文怡,文安也覺得老大不自在,文嫻還算厚道,偶爾跟九堂妹搭句話,想讓她不那麽受冷落,卻又引得文慧埋怨,最後索性將人通通拉到東廂房裡去了。

  少了耳邊的F噪聲,文怡暗暗松了口氣,也有心情繼續聽於老夫人鋁耍皇切南虜幻饃隕宰吡松瘢胱漚裨繒棗宙紙姓派袈蛄誦┠徑乩矗塹媚徑嗾屎獻婺傅牟≈然厝チ耍ㄒ鬃願婺赴疽還唷

  於老夫人歎了口氣,文怡忙收拾心神,微笑著問:“伯祖母為何歎氣?”於老夫人笑道:“我歎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孫子、孫女加起來,也有八九個,小的不算,在京城的也不算,幾個大的,卻都不耐煩聽我老婆子說話,難為你小小年紀,便耐得住性子,天天陪我坐上大半天。”

  文怡默了一默,方才淡淡笑道:“能聆聽伯祖母教誨,原是侄孫女兒的幸事……”

  於老夫人擺擺手:“你也不必說了,你們都是孩子,自然是喜歡玩耍的,陪我老婆子說些老皇歷,著實太委屈了。她們姐妹不是在東廂房裡玩?你過去跟她們在一處吧。”

  文怡卻是寧可留下來的:“我在這裡陪伯祖母就好……”發現對方眉間隱隱有些疲倦,忙又改了口:“若是您累了,我就先回去吧,不打攪您休息。”

  於老夫人笑道:“我是有些累了,打算略歪歪,你去跟姐妹們一處玩吧。”叫過如意:“把九小姐送過去,順便帶上廚房方才送來的茶果,就說是我說的,兄弟姐妹們在一處,要好生相處。叫小七不許欺負他妹妹!”如意應了,笑著來請文怡。

  文怡沒法,隻好辭別於老夫人,隨著如意往東廂房方向走去。沿著遊廊,才走到廂房門外,便聽得一陣笑聲,文慧還在裡面說:“……哪個體面人家的女兒會象她那樣,天天巴結人家討賞?本以為她小小年紀,沒那麽奸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祖母背後指使的,整日板著臉自以為清高,其實最可厭了,不過是打秋風罷了,偏她還要裝模作樣,反倒比別人可惡!人家打秋風,不過是十天半月來一回,家裡沒了嚼用才會過來討一些,她們祖孫倒好,竟是兩三天便來一趟,臉皮厚得跟牛皮有得比!”

  文嫻勸她:“少說兩句吧,祖母讓她來, 自有用意,你何必在這裡說她壞話?”

  “我豈是在背後說人壞話的?不過是看不慣她的為人。五姐姐心善,這種事卻不能姑息呢!我最厭惡這種人了,得了無數好處,還自以為受了委屈,真有骨氣,便別再上門呀!”

  文怡氣得渾身發抖,萬萬沒想到,人心竟會險惡至此!她難道是自己願意來的?!若不是長房背後指使了人在外頭放話,她何至於到這裡委曲求全?!伯祖母每每以長者所賜為由,塞東西給她,她不收也不行,如今反倒成了討飯的!這麽一想,她心裡又是灰心,又是埋怨,正主兒都這麽說了,外頭的閑話還不知道會難聽到哪裡去!她一心要維護祖母,沒想到反而連累了老人。

  如意臉色不大好看,心裡有些埋怨六小姐嘴毒,見文怡發抖,想要安慰幾句,不料文怡調頭就走,她顧不得提醒屋裡的人,忙忙追了上去。

  文怡年小體弱,沒走出多遠就氣喘噓噓,被如意追上。如意賠笑道:“九小姐,六小姐不過是一時糊塗,你別在意……”

  文怡住了腳,正想答話,卻看到兩個婦人在一群丫環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是長房的二伯母,另一個卻是二房的四伯母。兩人見文怡面上帶了惱意,便問:“這是怎麽了?”

  文怡記起四伯母在前世時,便是族長夫人,自己曾在她家養過幾年,知道她的性子,向來是自詡公正,最愛攬事的。想到今天受的氣,她靈機一動,咬了咬唇:你不仁,就不能怪我為自己和祖母打算了!

  (今日要外出,先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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