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看著冬葵、秀竹與何家的三人將行李收拾妥當,便吩咐何家的出去問長房的管事搬行李的具體次序安排,自己卻拿出一本書,倚在床邊翻看,裝作在打發時間,實際上,半個字都沒看進去。
艙房門板被推開,趙嬤嬤回來了。文怡連忙迎上去,壓低了聲音:“如何?”
趙嬤嬤點點頭,小聲道:“嬤嬤已經給如意捎了信兒,她眼下正送那人下船,還要去察看老太太的行李搬得如何了,做完了這些,就會過來,對別人就說是來看小姐的行李是否收拾妥當了。”
文怡喜道:“那是再好不過了,多謝嬤嬤,辛苦你了!”
趙嬤嬤笑眯了眼:“這點小事,說什麽辛苦?嬤嬤這一路上也沒幫到小姐什麽,心裡正不安呢,小姐有事差嬤嬤去辦,嬤嬤打從心底裡高興!”
文怡笑了,又拉著她道:“嬤嬤這些天跟長房的婆子媳婦和小丫頭也混熟了吧?你能不能……跟她們拉拉家常,不必太過刻意,但若能打聽些大伯母的事就好了。我總覺得……她對羅四嬸的態度反反覆複的,好一陣,歹一陣,好的時候,恨不得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歹的時候,不是總有理由避而不見,就是見了面也冷冷淡淡的,這實在古怪得緊,偏大伯祖母對羅四嬸又一向親近,並不見有什麽異狀。我怕當中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發生了,將來會傷及我們與羅四嬸的情誼,嬤嬤就幫著探探大伯母她們的口風,如何?”
趙嬤嬤鄭重點頭:“放心吧!這種事兒嬤嬤是做慣了的,盡管交給我!”說罷便拉上秀竹,一路低聲囑咐著出去了。
不一會兒,如意來了。她站在艙房門口,就故意大聲笑著向文怡打招呼問好。又問冬葵行李收拾得如何,然後才進門。冬葵早就得了文怡的指示,十分有眼色地裝作檢查包袱,守在門口看風。文怡怕時間長了會耽擱正事,便開門見山地問如意:“方才我見大伯祖母的神色有異,又傳了京裡侍郎府派過來的家人秘密問話。可是出了什麽事?”
如意笑道:“也沒什麽要緊的,老太太是見那人方才在人前說話時。目光閃爍,似乎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不放心,才傳了人過來再細問。”
文怡歎了口氣:“如意姐姐,你也不必瞞我。我何嘗聽不出那人的話裡有古怪?只是我既與大伯祖母、大伯母一同上京,心裡總要有些數才好,不然……什麽事兒都被蒙在鼓裡,怕是將來吃了虧,我還不知道呢!可我畢竟是隔房的。身邊又沒有長輩隨行,想問也沒處問去。除了如意姐姐,我還能求誰呢?!”
如意忙道:“九小姐折煞奴婢了!您千萬別這麽說!奴婢母親的病,還是靠了您賜的藥才好起來的,平日裡也沒少得您的賞賜,奴婢一家人都感您的大恩大德。總說不知幾時才能報答您,這會子您再說什麽求不求的,奴婢可就沒臉見您了!”
文怡笑道:“我也是一時心急,方才這麽說的,你別放在心上。我是見方才那人說話吞吞吐吐的,倒象是扣船的事有什麽隱情,又覺得王府的行事著實有些怪異。難不成是貴人看不上我們顧家,所以連親戚情面都不顧了?想想半年前那位世子爺過境顧莊時的情形,倒有點這個意思……”
如意搖頭道:“王府顧不顧親戚情面,奴婢不知道,只是平日聽老太太提起,柳家與王府是常來常往的,東平王妃與我們家三姑太太最是親近,往年老太太過壽,王府的管事總要送一份賀禮來,禮數是從來不缺的!因此匪亂的時候,世子……”她隱晦地看了文怡一眼,
“老太太私下裡沒少生氣!只是姑太太如今在柳家……有些不如意,老太太也不想跟王府鬧得太僵,因此與大太太說好,過路東平府的時候,便去王府問候一聲,請個安就好,但不能久留,免得給大老爺惹事。只是沒想到,居然又出了這個變故。”她湊到文怡耳邊,壓低了聲音:“這回扣船,十有*是因為二管事喝多了,在外頭胡說八道!誰知偏偏王府的人就在邊上,正好聽見了,告到王府裡,王妃生了好大的氣!二管事上門求她幫忙時,被她叫人轟了出來。二管事挨的板子,明面上是官府下的令,其實是王妃的意思,咱們家的船,也是王府故意命人扣著不放的,底下人沒法再雇到船,恐怕也是為了這個緣故……”文怡吃了一驚,那個二管事到底說了些什麽?居然會讓東平王妃氣到這個地步……要知道,那可不是東平王或東平王世子,而是與顧家有親的王妃!
她想了想,問:“二管事到底說了什麽?怎麽就碰巧遇上王府的人了呢?!”
如意歎了口氣:“說來也是巧,那一晚是羅家商行的人請二管事去一家有名的酒樓吃酒,特意要了個雅間。因為二管事沒帶人,當時具體是什麽情形,還是羅家的人後來跟幾個小廝說了,才知道的。二管事大概是喝得昏頭了,不知怎的,居然議論起六小姐來。說是六小姐這回進京,是要嫁給東平王世子的!說世子爺對六小姐情有獨鍾,關系還十分親密……”
文怡大吃一驚:“這是怎麽說的?!何曾有過這樣的事?!”如果是文慧身邊的人,還有可能被她的言行影響,但這位二管事……不是京城侍郎府的人麽?!文慧自打那一次變故發生後,還沒接觸過這位二管事吧?
“奴婢也不知道!”如意直歎氣,“二管事向來不是個糊塗的,怎麽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呢?!而且居然還大聲嚷嚷了,聽羅家人講,好像是鬧起了酒瘋!若換了在別處,只要不叫外頭的人聽見,原也沒什麽,不過是在羅家人面前丟個臉,他家的人還算懂規矩,想必不會四處亂傳。可誰成想隔壁的雅間裡,就坐著東平王妃得用的一位嬤嬤!好象是在待客……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聽見的,當即就帶人過來掌嘴,又喝令他們不許再胡編亂造攀扯貴人。二管事被打懵了,是被羅家人抬回去的,第二天快到午時才醒過來。這才耽擱了去衙門領人的事。”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但她很快就抓住了一個關鍵句:“王妃身邊的嬤嬤……為何要在外頭酒樓裡待客?”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如意歪歪腦袋。“想來……咱們家的管事,若是遇到什麽事,要請要緊的客人吃酒,也有去酒樓的。畢竟,在自個兒家裡待客,有些不夠尊重,可又沒有佔用主人家地方的理兒。”她笑道,“老太太從前用慣的幾位嬤嬤,每年遇上內院要進人時。也有許多人請她們出去吃酒呢,家常便飯是上不得台面的,怎麽也得去有名的館子裡叫上一桌上等席面,才能拿得出手,有時也會去館子裡吃。她們都上了年紀了,不象我們做丫頭的。出門不方便。”
王妃身邊的嬤嬤……在有名的酒樓裡款待客人……二管事在隔壁議論六小姐與東平王世子的緋聞……嬤嬤過來製止,還打了人……
這事兒果然透著古怪……王府的嬤嬤要招待的客人,必定也是女客,但既然是嬤嬤出面,應該不是什麽大人物……可無論二管事說的話如何荒唐,也沒到當場打人的地步吧?更何況,王府的嬤嬤再尊貴。也沒有公然打罵官宦之家奴仆的地步,莫非……那位客人的身份有什麽特別之處?
文怡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卻仍舊有些模模糊糊的,如同蒙了一層紗,讓人看不真切……
她定了定神,再看向如意:“這事兒是二管事做得唐突了,但東平王妃心裡再生氣,過後跟我們說一聲,大伯母出面賠個不是,也就完了,怎麽就到扣船打人的地步?就算是看三姑母的面上,也不該如此。不是說,王妃與三姑母一向要好麽?”
如意歎道:“九小姐,奴婢也不瞞您,我們姑太太……如今在婆家不好過呢!柳姑爺嫌她多事,給家裡惹了麻煩,她隻好跟王府那頭疏遠了,結果王妃又惱了她,如今她裡外不是人,都病倒了。我們老太太就是為了這事兒,才進京來的。”
文怡不由得有些好笑,三姑母做事也太糊塗了,不該親近東平王府的時候,她不顧柳姑父的意願硬是要親近,而如今王府應該正為削藩之事煩惱呢,她卻跟人家疏遠了,王妃豈有不惱的?
文怡歎了口氣,對如意道:“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麽都沒用了,只能等王妃消了氣再徐徐圖之。大伯祖母和大伯母那邊……還是與羅家親近些好,怎麽說……人家也是知情人……”她嘴裡雖然這麽說,但心裡巴不得長房的人離東平王府遠些呢!只是能以此為借口,讓兩位長輩堅定地與羅家交好,也是件好事,至少,她與羅四嬸的交往不會受到阻礙。
如意點頭笑道:“九小姐放心,就算奴婢們不提醒,老太太也想到這點了。先前她才吩咐過,叫雙喜把她先前專程為了進京備下的幾塊上好料子翻出來,送到羅四太太那裡,說是謝她仗義相助,借船與我們家使呢!”
文怡微微一笑,顧家借坐羅家的船也不是一兩天了,這會兒才送禮相謝,果然有些別的意思。
於老夫人那裡的差事繁忙,文怡也不敢耽擱如意太多功夫,便讓她先回去了,不一會兒,何家的回來報說可以搬行李了,眾人便立時忙碌起來。
羅家備了五艘船,只有兩艘載著貢品,剩下三艘都是載人的。顧家長房坐了一艘,文怡稟明於老夫人與蔣氏後,便跟著羅四太太母女坐一艘,兩家的粗使男女仆婦坐了剩下那艘。五條船都領了朝廷的公文,沿路官民不得隨意上船騷擾。
眾人雖上了船,但天色已晚,為了遷就宿頭,補給食水,眾人決定次日早上再出發。文怡便先帶著丫頭們去了自己的艙房。這回因為行程短,她並沒打算用心布置房間,但進去以後,才發現房間雖小了些,卻樣樣齊全,而且住起來十分舒服,比先前羅家那艘大海船上的艙房還要強些。
當她為此向羅四太太道謝時,後者便笑道:“我也覺得不錯呢, 談十那家夥,面上不顯山露水,其實辦事是十分周到妥當的!”
文怡訝然:“談十?!這船是他安排的?可他不是在歸海麽?!”
羅四太太笑著說:“明敏北上時,把他帶上了,方才我聽這裡商行的掌櫃說起,才知道明敏把他扔到東平府來了,就為了安排我們的事,真難為那孩子有心,他是怕掌櫃們只會做生意,於此等日常瑣事上想得不如家裡的管家們周到呢!談十到了怕有七八天了,顧家那位管事,也是他去聯系的。”
文怡睜大了眼,萬萬沒想到……與二管事聯系的羅家人居然就是談十!她忽然想到,莫非請二管事去酒樓吃酒的也是他?!
這接二連三的巧合,讓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羅四太太察覺到她的異狀,有些擔心地問:“怎麽了?談十有什麽不妥麽?”
文怡清醒過來,忙笑著搖頭:“怎麽會呢?談管事辦事一樣妥當的,不然羅大哥也不會派他來了。”頓了頓,問起了別的事:“四嬸,先前我聽侍郎府的人提起……與他們起衝突的是東陽侯與滬國公府的人,這兩家是什麽樣的人家,您可知道?”說實話,她前世雖然確實有些孤陋寡聞,但京中有頭臉的權貴,她還是知道的,卻從未聽說過這兩家人,想必不是什麽高門大戶。
羅四太太訝然:“你居然不認得他們兩家?難道在家中就不曾聽人說起?”
文怡臉紅了一紅:“興許是因為常年在家陪祖母禮佛的緣故,我出門不多,消息有些不靈通……”她心中一動,聽羅四太太的語氣,莫非這兩家人來頭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