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說的哪裡的話。你有事的時候能想到葉姨,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呢。”葉婉儀笑容滿面,上前一步想要去拉鍾晗的手,卻被他巧妙地避過了。
她面色不改,依舊笑吟吟地道:“咱們晗兒果真是長大了,知道害羞了。在葉姨面前怕什麽,當年你出生的時候還是我給接的生呢。”
鍾晗輕咳一聲,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瀑布的方向,躬身道:“母親一直很惦記葉姨,常說要抽時間來看您,可惜師父這兩年身體不太好,總也脫不開身。”
葉婉儀心中一動,道:“還是因為那《馭獸秘錄》?”
鍾晗點了點頭道:“正是,否則爺爺也不會千裡迢迢去梁州找那金毛狻。”
“我說呢。”葉婉儀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只有這傳說中的天地靈獸能鎮壓住你師父體內的那些猛獸精魂了。不過……”說到這裡頓了頓,片刻後方道,“恕葉姨多嘴說一句,你還是多勸勸你師父,那《馭獸秘錄》還是少練的好,你母親都寫信跟我說了,那書根本殘缺不全,若是真的有什麽閃失……”
“我知道。”鍾晗聞言神情有些黯然,垂首道,“沒辦法,師父很固執……還好這次爺爺及時出關,否則……不說這些了,葉姨知不知道現在哪裡的消息最靈通?”
“這個嘛……”葉婉儀沉思片刻後方道:“若說起消息靈通,在江湖上除了無雙閣不作他想。可是你們百獸山弟子眾多,據我所知在各個地方也有分舵,你怎麽不找……”
“千萬別!”鍾晗忙擺手道,“現在我們百獸山可不太平,二師叔、三師叔、五師叔、七師叔已經打了好幾架了,好多師兄師姐都受了傷,山上的珍禽也死了好幾頭。回頭爺爺知道了指不定怎麽心疼呢。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帶著小黑跑出來了,不然的話非得把我抓回去不可。這樣豈不是亂上加亂嗎?”
葉婉儀聞言訝然道:“你幾位師叔一向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嗎?怎麽會打起來的?”
鍾晗倒也爽快,張口便道:“前些日子山上忽然跑來一隻異獸,說起這隻異獸就厲害了,小黑它們幾個合起來都不是它的對手,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說到這裡指了指黑蛇身上某處,“小黑這裡就是被那東西抓傷的。”
葉婉儀看了一眼那條黑蛇,身上果然有一道紅豔豔的深痕,在全身一片漆黑的小黑身上看起來極為顯眼,心中已經信了三分。不過她接著想到之前撿到的那片鱗片,又再次皺起了眉。那枚鱗片是金色的,而這條叫‘小黑’的螣蛇可是黑色的。有心想開口問,可是鍾晗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一時之間她還真插不上嘴。
“……所以二師叔跟三師叔都想抓回自己的山頭,五師叔跟七師叔就說等爺爺回來再定奪。有人來了!”說著說著鍾晗忽然停了下來,扭頭看了一眼某處,壓低聲音道,“我先到瀑布後面躲一躲,回頭再跟葉姨細說。”說完跳上螣蛇的背一拍它的腦袋,一人一獸再度飛身而起,鑽進瀑布不見了蹤影。
此刻的唐子昔的下半身依舊浸在齊腰深的冰水裡,刺骨的寒冷她已經感受不到了,只是看著頭頂的石鍾乳發愣。
隨著外面的對話聲不斷地傳到她的耳中,她心中對葉婉儀的陌生感也越來越重。這個叫葉婉儀的女子,與她記憶中那個總是低眉垂首的婦人實在難以重合,所以她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這個葉婉儀絕對不是她的乳娘,更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可是她沒有任何證據,
只是憑著那一絲感覺來判定,有時候她都不知道是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細細想來,好像自從逃婚離開洛陽的那一刻起,她就走進了一片永遠看不到頭的迷霧。那迷霧裡有各種各樣的角色,也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每一樣事物看起來都是那麽的清晰而真實。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跟她之前生活的世界沒什麽不同,可就是時不時讓她有一種恍惚感。
那種感覺就像是迎風站在高高的懸崖之上,看著腳下怒吼奔騰的大江總想縱身一躍;又像是獨自站在喧鬧的大街上,看著周圍行色匆匆的人群總想伸手去觸碰;還像,還像冬夜下的茫茫原野,讓人分不清那鋪滿視線的到底是月光還是白雪……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若是自己某一天醒來,會不會發現這一切其實只是一個夢?只是這個夢比以往的要長,要痛。
水面下,一條水草般的觸手悄然纏上了她的腳踝。然而此刻她全身都已經凍得麻木,根本感覺不到。直到發覺視線離頭頂的石鍾乳越來越遠才驚覺過來,開始瘋狂地掙扎。可是她本就穴道未解,加上在水裡凍了太久,她那用盡全力的掙扎看起來就像是菜青蟲的蠕動,笨拙又可笑。
最終她還是毫無懸念地被拖進了水裡,只在水面留下一串氣泡。
幾乎在她沒入水裡的同時,鍾晗騎著小黑鑽了進來,看著狹窄的洞窟一臉的不確信,拍了拍小黑的腦袋道:“不是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吃了吧?”
“嘶嘶!”小黑抗議地叫了兩聲。
“真是奇了怪了。”鍾晗嘀咕了一句,接著便將心思放在了外面。顯然一個陌生少女的死活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之前將唐子昔從房間內弄出來只是一時貪玩罷了。
此刻的水潭邊則是另外一副場景,一大群人湧進了這個猶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谷,領頭的正是滿臉橫肉的雷鳴,他見到岸邊的葉婉儀當即大聲道:“她一定知道出路!”
他的嗓門一如既往的大,聲音傳到瀑布後的洞窟裡,震得整個洞窟都嗡嗡作響。鍾晗喜道:“好家夥,這嗓門跟二師叔有得一拚,回頭抓回去給他做弟子,說不定他老人家一高興就把那雷神槌借給我了。”
葉婉儀則輕輕皺起了眉,看著這群不速之客冷冷地道:“不知諸位有何貴乾?”
“是這樣的。”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分開人群走了出來,先是似模似樣地行了一禮方文縐縐道,“在下苟澹,家父乃是當朝吏部尚書苟惲,舍妹苟泠不久就要成為當朝的太子妃,還有在下現在也在……”
“別在這裡臭顯擺了。能活著出去你才是苟澹,否則就是完蛋。”雷鳴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道,“事情很簡單,我們被陰了,現在幾個出口都已經被人封死,若是找不到其他的出路,我們全都要死在這裡。”
“有這種事?”葉婉儀聞言有些愕然,若是荊翁他們撤退,沒理由不通知她一聲,可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皺眉道,“拍賣會的人呢?姽嫿呢?”
雷鳴怒哼了一聲道:“若是讓我再見到那小娘們,非扒光她的衣服不可。”
苟澹雖然生得癡肥,實則心思縝密,而且極善察言觀色,本來他懷疑眼前的女子跟拍賣會的人是一夥的,但是現在看來事情比想象中更棘手,趕緊道:“夫人有所不知,現在拍賣大廳裡全是劇毒的瘴氣,也不知道是從哪裡飄出來的,許多人都死了,我們也是被逼無奈才闖入這裡,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出路,否則等那些瘴氣彌漫到這裡,咱們誰也逃不了。”
葉婉儀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頜首道:“照你這麽說,事情真的有些棘手。”
苟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正是,所以夫人若是知道一些密道之類的,還請與大家夥分享。”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微微有些騷動,一張張或青或紫的腫脹臉龐上都露出了一絲激動的神色。這群人能逃出那個大廳多少還是有些自保的本事,否則也不會在吸入瘴氣後還能找到這裡。不過也僅限於此,如果再被那些瘴氣纏上,他們可就沒有多余的內力或者丹藥自保了。所以一個個都滿懷期待地看著岸邊那個眉目如畫的美麗女子。
“不錯,這裡確實有一條通道直通外面。”在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葉婉儀終於緩緩開口了。
雷鳴忙追問道:“在哪裡?”
葉婉儀沒有看他,而是對著苟澹嫣然一笑道:“既然苟公子開口了,我自然會賣這個面子!不過……”
苟澹一直呆呆地看著她, 見她目光看向自己有些慌亂地道:“夫人有什麽條件但說無妨,只要我苟澹辦得到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這句話就夠了。”葉婉儀笑著點頭道:“不過那條路不太好走,諸位若是信我的話,就跟來吧!”接著轉身朝不遠處的竹樓走去。
苟澹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雷鳴愣了一下也趕緊跟了上去,其他的人也相繼跟了上去。
就在一群人離開不久,入口處再次傳來喧嘩聲,一夥人哀嚎著跑了出來,見到不遠處的深潭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往裡跳,仿佛身後有毒蟲猛獸一般。還有一些則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不少人直接衝出了懸崖。
這亂糟糟的場景把剛剛從瀑布後探出頭觀望的鍾晗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濃煙滾滾的入口,嘀咕道:“到底在搞什麽鬼?”說完縮回頭衝身邊的小黑道,“咱們也趕緊走吧,這裡的人個個都古裡古怪的,看著不太正常的樣子。”誰知這一拍卻拍了個空,一直不離他身畔的小黑不見了。
他忙提高聲音道:“小黑!小黑!”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隨著這聲巨響,洞內的碎石紛紛落下。
鍾晗被這響聲嚇了一跳,顧不上再找小黑,打算折返身去查看到底出了什麽事,誰知他剛走了一步又是砰砰兩聲,這一次比方才的響動還要大,直接把洞口的一塊大石震得直接掉了下來,剛好把洞口給堵住了。
外面不斷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呼聲,還有人大叫道:“快跑,整座山都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