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唐子昔擦了擦濕漉漉的眼角,扭過頭展顏一笑,“也許再見面的時候,你我都長胡子了!”
“胡說八道。”青蓮被她的話逗笑了,“女子哪裡會長胡子。”
“誰說不會了。”唐子昔不屑地嗤了一聲,伸手摸向對方的臉頰,“這不就是嗎?咦,你皮膚好滑啊。”
青蓮打掉那隻亂摸的手,笑罵道:“死丫頭,你調戲我!還來……不行,我要摸回來!”
“啊喲不好!”唐子昔大叫一聲,跳起來就跑,邊跑邊叫道,“你再過來我就叫非禮了啊!”
“你給我站住!”青蓮又好氣又好笑,在後面緊追不舍。
沒多久唐子昔就被追上了,二人笑著扭在了一起,銀鈴般的笑聲隨著溪水飄出去極遠。引得在溪邊獨自玩耍的小鹿疑惑地抬起了頭,看了兩眼又專心啃起了肥美的青草。
天邊的晚霞在笑聲中漸漸褪去,潮水般的夜色浮了上來,漸漸地籠罩了整片大地。
天,終於黑了!
二女躺在草地上,靜靜地看著天空中閃閃發亮的繁星,整個人都沉靜下來。入目的絢麗與壯闊讓此刻的她們忘記了一切。忘記了過去的那些不幸,忘記了將來的那些未卜,也忘記了現在的那些無力。
此時連時間都仿佛是靜止的,周圍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遠處偶爾傳來的鳥叫聲,以及腳下的潺潺溪流聲,匯聚成了人間最美妙的樂曲。
唐子昔伸出手虛空抓了抓,像是要把這些美妙的聲音通通抓在手裡,閉著眼睛將攥緊的拳頭放在胸前,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蓮忽地開口問道:“小姑娘,你說,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她的聲音很低沉,似是包含著無盡的苦楚。
人在飽受命運折磨的時候,或者說絕望的時候,總是希望世間有神靈。並不一定是希望有神靈救自己脫離苦海,大多數時候僅僅只是為了尋找一根稻草,一個支撐自己活下去的信念。然後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只是上天給自己的考驗,只要再咬一咬牙,再堅持一下,所有的事情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唐子昔冰雪聰明,馬上就從對方看似平靜的話語中聽出了端倪,是以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認真地想了想才緩緩地道:“有吧!不然的話那些得道高僧,還有歷代的聖人都去了哪裡?”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我不叫小姑娘,我大名唐子昔,你可以叫我唐女俠。”
青蓮聞言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心中的煩悶與不安似乎都隨著這口氣吐了出來,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笑道:“好吧,唐女俠,你冷不冷?”
“還好!就是鼻子有點堵。”唐子昔吸了吸鼻子,果然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怕是下午涼水喝多了。”
青蓮直起身子,道:“那邊好像有燈火,要不咱們去借宿一宿?”
“哪兒呢?”唐子昔也直起了身子東張西望,卻只見巍峨的大山與寂靜的叢林,哪裡有半點燈火的影子,伸長了脖子嘀咕道,“莫非我瞎了?”
“喏!那兒呢!”青蓮指了指某個方向道,“被那顆樹擋著了。”
唐子昔聞言將腦袋湊到她身邊抬目望去,果然見到一抹橘黃色的燈光,雖然很微弱,但是在夜色中卻顯得格外溫暖,不由喜道:“還真是。”說完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急不可耐地道,“咱們快去吧!我的臉都快被這風給吹僵了。”
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燈光走去,
好在天空繁星點點,倒也不怕看不清路。 本以為走一會兒就能走到,沒想到走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才走到燈火不遠處。
唐子昔看著那盞掛在屋角的燈籠,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道:“難怪說看山跑死馬,在溪邊我看著挺近的,沒想到走了這麽久。回頭你可得給我捏捏腿,都腫了!”
青蓮抿嘴笑了笑,道:“好好好,給你捏還不成嗎?過去敲門看看。”
唐子昔點點頭,走到門前喚道:“請問有人嗎?我們不小心迷了路,想在您這裡借宿一宿。”
青蓮則看著燈籠旁邊畫著的那個符號,目光中神色閃爍不定。
等了半晌沒有人回答,唐子昔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片刻後輕咦了一聲,回頭道:“裡面好像沒有人!我都沒聽見呼吸聲。”
青蓮笑了笑道:“既然沒人,那咱們就別進去了,在屋簷下將就一宿好了,怎麽也比在荒郊野外好。”
“那怎麽行。”唐子昔斷然拒絕,瞥了瞥嘴道,“既然要睡屋簷下,還不如不來呢。我再試試,也許是我聽錯了呢。”說完提高聲音喚道,“屋裡有人嗎?我們迷了路,想借宿一宿。”邊喊邊伸手去拍門。
沒想到門應聲而開,原來只是虛掩著。
吱呀——
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唐子昔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一連朝後竄了好幾步,目光警惕地看著黑漆漆的屋內。
等了半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她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扭頭笑道:“看吧,我說沒人吧!走,進去!”
青蓮卻搖頭道:“要不,咱們還是在屋簷下待著吧,不知道怎麽的,我老覺得背後涼颼颼的。”說到這裡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屋角某處,將後半句咽了下去。
“背後涼颼颼的?”唐子昔聞言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咱們莫不是遇上髒東西了吧?”
青蓮的身子瞬間僵硬,顫抖著道:“你,你,你別,別嚇我!”
“哈哈,逗你呢!膽小鬼,瞧把你嚇得!”唐子昔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聲道,“我可是堂堂唐女俠,等閑魑魅根本近不了本女俠三尺之內,你且跟著本女俠便是了。”說完還故意挺了挺胸脯,大聲咳嗽了幾聲,似乎非得這樣才能彰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
青蓮仿佛也被她的膽大感染了,勉強笑了笑道:“那好吧,咱們一起進去!”說完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吹亮,遞給唐子昔道,“拿著這個會好一些。”
唐子昔笑了笑,接過火折子轉身就朝門內走,一邊走一邊道:“可不是我吹牛,我打小就沒怕過那些東西。不過是區區一間沒人住的屋子,有什麽好怕的。想當年,我還跟人打賭大半夜去過亂葬崗呢,還不是照樣沒事。俗話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隻管把氣勢做足一點,那些……”話沒說完忽地感覺有些不對勁,扭頭看去卻見青蓮依舊站在原地,神色古怪地看著她。
唐子昔招了招手催促道:“愣著幹什麽,過來啊!”
青蓮定定地看著她,忽地倒了下去,露出了她身後一個黑乎乎的身影。
唐子昔嚇得雙膝一軟差點直接跪了下去,手中的火折子也隨著她這一哆嗦掉在地上噗的一聲熄滅了。
她趕緊扶住門框勉強穩住身形,顫抖著喝道:“你是人是鬼?”只不過她實在害怕得緊,本來霸氣十足的喝問一出口就變了調,又尖細又難聽,猶如捏著嗓子喊出來的一般。
要換做以往她聽到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指不定要樂上好一陣,可是現在她卻笑不出來,只是驚恐地盯著那道黑乎乎的身影,生怕對方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咬她,又或者伸出八條胳膊來抓她。她幼時曾被寺裡的怒目金剛嚇到過一次,所以在她的心目中,那些地獄來的惡鬼就是四頭八臂,怒目圓睜的可怖模樣。
來人伸手一拂,一股異香隨之飄了過來。唐子昔的身子晃了晃,接著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等她倒下去之後,來人揭開了臉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張帶著面具的臉龐,居然是蘇璟。
他冷冷地道:“起來吧!”
本已暈迷倒地的青蓮忽地睜開了雙眼,迅速爬了起來,垂首道:“主人!”
沒有人知道,身為大內第一高手的蘇璟,同時還是隸屬於皇帝指揮的青雀的那個神秘首領。為了製約先帝留下的金吾衛,當今聖上親自挑人成立了青雀。而青雀也不負他所望,從成立之日起便迅速崛起, 到現在雖然才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已經隱隱有超過金吾衛的趨勢。
這些年,皇帝為了削弱唐明儒在軍中、朝堂的影響力,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將他手下得力的將領紛紛抽了出去,張玨正是其中的一員。當然,他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也可能是因為他之前在鐵血營並不十分顯眼的緣故,只是被皇上派到梁州做了通判,其他的大部分將領則不知所蹤。而這些將領的去向問題,也是張玨與唐明儒來往的書信中談論得最多的話題。因為對於這些消失的人,皇帝給唐明儒的答覆都是‘另有重用’四個字。
種種跡象都讓唐明儒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感。正所伴君如伴虎,雖然皇帝表面上一直對唐家恩寵有加,但是唐明儒認識這位帝王幾十年又如何不知他的秉性,在強烈的危機感驅使之下,這才會犯忌諱與以往的部下私下聯系。這一動,自然就讓皇帝抓到了把柄,也證實了心中的猜測,開始了針對唐明儒、針對唐家派系步步為營的行動。而這一切,也是唐家遭受滅頂之災的根源所在。
至於青蓮,則是蘇璟當初在張府埋下的一顆棋子。青蓮並沒有對唐子昔撒謊,當初她確實是被她的父親賣了不假,不過不是賣去張府,而是賣到了青樓。機緣巧合地被蘇璟遇上了,將她贖了出來轉而賣去了張府。只不過蘇璟自從把青蓮放在張府以後,就從來沒有找過她,也沒有吩咐她做過任何事。一來固然是為了更好地隱藏她的身份,二來也是因為時機未到。這讓青蓮幾乎都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數日前再次看見那個早就爛熟於心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