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從始至終一直默默地看著,就算無垢慘死臉上也沒有半點波瀾,仿佛一個局外人。
而那位一直想暗中動點手腳以泄心頭之恨的紀彤,早在無垢被活活掏出心臟的時候就嚇呆了,再被那股強勁的氣浪一波及,當場暈死了過去。
鏡離雖然看起來強大無比,但她頂多算是一道分魂,而且這道分魂裡還混雜了許多溟淵的怨靈跟殘魂,糾結交織得一塌糊塗。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她其實已經不算是修仙者了,與當初的白神相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就是這樣一道雜七雜八的分魂,舉手投足間就殺掉了南疆迦葉寺的無垢禪師,還震懾得無極仙宮的弟子連反抗之心都生不出來。這也從側面證明了,無論是哪門哪派的武功,也無論那個人的武功有多高,在真正的修仙者面前,都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有人會放過成為更強者的機會,也沒有人能抵擋住修仙長生的誘惑。這想必就是當初擁有靈器的天罡教跟歸墟劍派起起落落的根源,也是天地初始以來人類打打殺殺的症結所在。
此刻偌大的石殿之內,依舊還保持站立的就只剩下三個人,白薇,蘇璟,以及被鏡離佔據了肉身的唐子昔。大家都沒有說話,似乎都不願意打破這份來之不易的祥和。
陰冷的風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吹來,將每個人的衣衫都吹得獵獵作響,更給這空寂的大殿增添了一絲詭異。
心態漸漸恢復的唐子昔最先打破了沉默,開口道:“你不用再想著拖延時間,現在你的幫手死的死傷的傷,根本沒有人能救你。我的耐心並不是很好,等我親自動手的話,你怕是連一絲靈識也別想留下。所以,我勸你還是早些動手的好。”
“你放心,我既然說了會自行了斷,就絕對不會食言。”白薇看了她一眼,忽然移步朝蘇璟走去,一直走到他跟前不遠處站定,目光直視著對方輪廓分明的側臉,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道童?還是白鶴?”
蘇璟抬起眼眸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是蘇璟。”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她預料之外,白薇怔怔地看了他許久,最終還是點頭道:“多謝!”說完緩緩轉過身,面對少女道,“這一次我輸得心服口服。不過在散靈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唐子昔聞言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想問鏡意的下落?還是想知道我是如何脫困的?”
“都不是。”白薇輕輕搖了搖頭,櫻唇輕啟說出了一句讓對方大驚失色的話,“若是此刻七彩琉璃燈在我手上,能不能再次把你打回溟淵?”
此話一出,不止是唐子昔,便是一直對萬事都漠不關心的蘇璟也霍然抬起了頭,目光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像是疑惑,又像是不解,居然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驚喜。
唐子昔的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目露寒光地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的長發開始無風自動,灰褐色的瞳仁也瞬間變成了赤紅色。
氣氛再次變得十分緊張!
白薇卻咯咯咯笑了起來,擺手道:“我就隨便問一下,放心,我沒有七彩琉璃燈。否則你以為我會藏著不拿出來嗎?”
唐子昔一想也對,冷哼了一聲道:“廢話少說,再不動手我可就動手了。到時候你想後悔都沒用了。”
雖然她知道白薇不敢有任何動作,但是鑒於對方數百年來佔據著主魂的位置,
鏡離並不敢掉以輕心。更何況當初她設計引得鏡意主動前來融合的時候,在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屬於白神的氣息,所以她猜測,會不會有其他的人也在覬覦這個魂魄,她可不想臨到頭來反倒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是以在緊盯著白薇的同時,也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在神識掃過周圍一圈之後,她總算放下心來,確定除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凡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環伺在側。
此時的白薇已經開始散靈,絲絲靈氣開始不斷地朝不遠處的少女飄去。
唐子昔櫻唇微張,所有飄過來的靈氣盡數被她吸入體內,與她體內自身的靈氣融合。
隨著吸入的靈氣越來越多,她的身軀漸漸變得透明,隱約可見一個灰綠色光團正拚命地吞噬著這些靈氣,光團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大。同時一陣淡淡的白色光華從她體內飄了出來,與石壁上的碎晶交相輝映,映照得整個大殿都絢麗奪目。
蘇璟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不過他的注意力既不在強大的灰綠色光團上,也不在那絲絲縷縷的白色靈氣上,而是在角落一個小小的黃色光團上。
這個光團很小,小到只有豆粒般大小,不特意用心去看根本看不見;同時這個光團也很弱,弱到連鏡離跟白薇都同時忽略了她的存在。
看著這個瑟瑟發抖的黃色光團,蘇璟的薄唇緊緊抿起,腦海中浮現出許許多多的畫面。臉上的神情也隨著這些畫面時而微笑,時而皺眉。因為在這些畫面中,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巧笑嫣然的少女,也是現在在這個塵世間唯一能牽動他情緒的人。
她的容貌雖然清秀,卻並不是傾國傾城,在他見過的女子當中只能勉強算中上之姿。她的性格也不是溫雅嫻淑,別說是跟那些千金大小姐比,便是她的丫鬟也比她要知書達理。尤其是當她叉著腰跟他據理力爭的時候,活脫脫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無賴。可他,就是喜歡!
想到那個小人兒被自己氣得暴跳如雷,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蘇璟就忍不住嘴角上揚,笑了。
人的感情就是這麽奇妙,從來都是不知不覺間就悄悄藏在了心底深處,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等發覺的時候已經情根深種,再也掙不開,逃不掉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初春季節的河灘,明明昨日還是蕭瑟遍地,清晨一打開窗便湧入滿目的翠綠,處處都顯示出勃勃的生機,讓人感到意外、欣喜;又像是隆冬季節的梅林,明明觸目皆是褐色乾裂的樹乾,可若你抬起頭便會發現,在這些貌似枯敗的枝頭,正怒放著朵朵雪梅,瞬間便溫暖了那顆孤寂寒冷的心。
蘇璟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產生了情愫,明明鏡離才是最先走進他生命裡的人。
一切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時候蘇璟並不是如現在這般玉樹臨風,俊朗不凡。那個時候的他只不過是一個混跡街頭的小乞丐,每日都與其他的乞兒爭搶著不多的食物。有時候是一個發霉的菜餅,有時候是一個黑乎乎的窩頭,更多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日子過得淒慘而又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容顏絕世的鏡離仿佛九天仙女下凡一般出現在了他的身邊,不僅治好了他的惡癬膿瘡,還把他被人挑斷的手腳筋系數接好。此後,他生命的軌跡便完全換了一個方向,與以往截然不同,也不再受他的控制。
無極仙宮六代弟子,大內第一高手,大秦最神秘的密探組織‘青雀’的首領,安陽王府唯一幸存下來的小王爺,以及護國將軍唐明儒的義子,七皇子李陵的結義兄弟……他自己都不知道,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到底哪一個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不過,他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他最在乎的模樣,這就夠了。
蘇璟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個已經快要完全消失的女子身上,只需要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那個身影就會被完全吞噬。
他對這個女子的感覺十分的奇怪,明明之前並沒有見過,卻像是認識了很久一般。雖然他更關心的是三魂合一的結果,但是此刻見到對方真的快要消失,他忽然很想知道,對方之前問的那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道童?白鶴?
想到這裡,他不由苦笑了一下,連自己現在的身份都沒搞清楚,又去關心那麽多幹什麽。看著已經避無可避的黃色光團,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伸手入懷取出了那把‘裂雲弩’。
鏡離雖然之前吞噬掉了另一道分魂鏡意,現在也佔據了轉世的肉身,更是成功地逼得最後一道主魂白薇主動散靈。可正所謂月中則昃,月盈則虧。最後這道魂魄完全被她吞噬的時候,恰恰就是她最虛弱的時候。如果在這個時候有另一個修仙者在此,甚至只是一件最低階的法器,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她所有的成果輕松摘去。
而蘇璟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
他拔下頭上的木簪插入弓弩,緩緩抬起胳膊,瞄準了灰綠色光團最耀眼的位置,手指扣在扳機上,靜靜地等待著最後一刻。當初給他裂雲弩的高人曾經說過,只有在最恰當的時機射出去的封靈箭,才能發揮它真正的作用,很明顯三魂合一就是最恰當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