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沒人能想象,在這一刻,唐大小姐的腦子裡,會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不過,這些古怪的念頭,並沒有持續多久。她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因為,她眼前浮現出了,娘親手把手教她彈琴的模樣,父帥教她騎馬的場景。
據娘親說,她打小身體就弱,三歲那年更是染上了怪病,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父帥又一直遠征未歸,看著奄奄一息的小女兒,幾乎絕望的娘親,聽從了一個遊方道士的建議,抱著萬一的希望,求到了萬佛寺的方丈大師頭上,請求將她寄放在寺中一年,這才把她那條小命撿了回來。
那個遊方道士說,她這一世,本應是個鐵血男兒,卻錯投成了女兒身。一切都是陰差陽錯,所以注定她這一生的坎坷,以及不平凡。隻有與佛結緣,才能避免夭折,平安度過這一生!
看著終於撿回一條命的小女兒,唐夫人對那個道士的話,更是深信不疑。不再有所顧忌,直接進宮面見皇后,說服了她向皇帝陛下求情,請了一道特旨。
自此,唐明儒唐將軍的掌上明珠,唐家大小姐唐子昔,成了大秦立國以來,唯一一個佛門女弟子,方丈大師賜法號――慧心。
那場大病之後,就算回到了家,她還是喜歡往萬佛寺跑。雖然多數時候,她根本聽不懂那些嘰裡咕嚕的經文,但是她依舊喜歡那裡。
喜歡那裡的氛圍,更喜歡盤坐在那座巨大的佛像前,在嫋嫋的青煙中,聽著鍾聲、念經聲。
這個時候的她,格外的安詳、寧靜!
因而,不論是寺內的日常講經,還是三年一度的辯經大會,隻要她有空,都會跑去湊熱鬧。而且都是直接坐到方丈大師的身旁,初始還有其他僧侶發對,甚至驅趕她,但是方丈大師卻很寬容,不僅特許她坐在身側,如遇外來僧侶講經之類的盛會,還會派小沙彌去邀請她旁聽。
久而久之,她覺得自己也有了一絲禪意。於生死看得很開,於人情看得很淡!
就像她經常幫人一樣,不是因為她真的覺得別人慘,或者需要她幫助才能活下去,而僅僅是因為,那一刻,她想伸出手而已,或者說,她願意伸出手而已。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甚至覺得,在這世間,能有這些需要她伸出手的事情,是一種榮幸,也是一種幸運。
因為,每在這個時候,她就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不是碌碌無為,更不是混吃等死,而是填漏補缺,讓每一件事都更完整!如果能讓每一張被困擾的臉龐,都展開舒心的微笑;能讓每一顆焦急的心,都平和喜悅。那麽,這些都將會是她的意外之喜!
她不是需要他人的感激,更不是想要別人的回報。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收獲最大的,其實是她自己。她感受到的,是一種心口被塞得滿滿的滿足;感受到的,是一種充實的恬靜!所以,更多的時候,她會有一種竊喜,為自己發現的這個秘密,而暗自歡喜!
可那場大病,到底傷了根本,所以唐大小姐的身體,一直很弱。所以唐夫人總是非常地憂心,不僅經常親自下廚,給她燉各種珍貴的補品,為人極寬容的她,還給全府上下下了唯一一道禁令,嚴禁任何人刺激大小姐!
其實,唐大小姐不知道的是,唐夫人讓她學習彈琴、繡花,也並不是真如她所說,將來好做個賢妻良母,僅僅隻是想讓唐子昔安靜地待在身邊。看著她好好的,唐夫人的心中就十分歡喜。
而唐將軍的想法則剛好相反,他就想讓她加強鍛煉,練就一副好體魄,自然就不懼任何病痛。所以想方設法調動她習武的積極性,不僅連‘未來大秦的女將軍’、‘衛國戍守’,這種大餅都替她畫出來了,更不惜與恩愛多年的夫人爭辯。
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對唐子昔的寵溺,一個賽一個厲害,隻要她不把房子點了,在府內再怎麽鬧騰,都不會受到半句責罵。
就為這,與她同齡的唐家老三沒少抗議。
那一次,他就學著胞妹的樣子,揪了一朵荷花在府內張揚。不但被父帥罵娘娘腔,愣是罰他繞著演武場跑了十個圈兒;還被娘親責備,埋怨他不知花匠辛苦,更心疼尚未開放完全的花兒,雖然話不重,但是也夠讓他內疚的。可謂是身心受到了雙重的打擊!
這些都不算什麽,真正讓他忿忿不平的是,同樣是揪了荷花的小妹,不僅沒有遭到一句責罵,反而被誇獎摘的花兒好看。有熱湯喝不說,還讓她下次想要什麽花兒,直接讓丫鬟小廝去摘,別傷了自己的手!唐家老三差點沒氣吐血!
唐子昔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她心中也清楚,全家上下,對自己都非常的包容。就說這位口口聲聲,說要跟她劃清界限的雙胞胎哥哥,隻要她說一句,從來都是衝在最前面,不帶絲毫猶豫的。寵她的程度,毫不遜色二老!更別提大她十來歲的大哥跟二哥了……
想到自己打著他的名號,在外面闖了那麽多禍,還是有些內疚。本來還打算冒險去一趟西涼,找到他心心念念的《迦葉心經》帶回去補償補償。誰知,剛到梁州城,就遇到了這種事情。
現在好了,心經沒找著,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別的她倒是不怕,隻是不忍想象,他們得知噩耗的表情!
唐子昔越想,心裡越堵得厲害,喉嚨裡更是一陣陣發緊,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
“嗬――”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接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自另外一隻胳膊傳來,那毛茸茸的觸感,不用猜就知道是鬼奴。毫無準備的唐子昔,痛得大叫一聲。
我的天!
唐子昔心中叫苦,這鬼奴真是好心辦壞事。勉力轉過頭,只見一蓬綠瑩瑩的光芒在身側晃來晃去――正是拉著她胳膊,死命往回拽的鬼奴。
感應到拉扯力的水怪,立刻有所行動,咬住唐子昔胳膊的大嘴,再次發力朝右扯。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苦了夾在中間的唐子昔,再這樣拉扯幾下,估計兩條胳膊都廢了,她忙不迭大聲喊道:“快松手!”
因為實在太痛, 她的聲音不覺帶著一絲尖利,讓正在奮力救她的鬼奴愣了愣,手上一松,便被正拚命拉扯的水怪,一下將她扯了過去,直接從水面飛過,砸在水怪的另一邊,發出巨大的聲響。
鬼奴的反應極快,幾乎是瞬間便抓住了水怪的一條腿,大步一邁,拖著水怪跟它嘴上的唐子昔,朝門口走去。
可憐的唐大小姐,被這一下砸得七葷八素,喝了好幾口水,嗆得她不停地咳嗽,根本無力開口。
水怪拚命地掙扎,想要擺脫鬼奴的鉗製,痛得神經都有些麻木的唐子昔,似乎聽到牙齒咬到骨頭的‘咯咯’聲,心中估摸著,這條胳膊怕是廢了!
埋頭往前衝的鬼奴,顯然意識到了什麽。突然改變了策略,將抓住水怪的手,猛然朝胸前一帶,把水怪拖到了身前,借著手中的微光,辨認了下水怪頭部的位置,握手成拳,猛然朝著它的頭顱,一拳轟去。
這一拳,可不是唐子昔的那一拳可比的,一下就將水怪給砸得眼珠突出,一直死咬著唐子昔的大嘴,也在這一拳下松開了。
鬼奴卻並沒有停下,依舊認真地、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在它的腦袋上,直砸得它腦漿迸裂,爛成了一堆肉泥。這才一把撈起,在他眼中小雞仔也似的唐子昔,大步朝門口而去。
沒走幾步,鬼奴就停了下來。
高大的身軀緩緩轉了過來,對著黑暗的某處,張開獠牙外翻的大嘴,挑釁地大吼了一聲。
軟塌塌吊在半空中的唐子昔,聽到隱約傳來的水聲,雙眼一翻,終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