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裡很靜,靜得有些可怕。
火光明滅間,默然不語的倪鵬程,臉色忽明忽暗,一如他舉棋不定的心思。
他很想一掌斃了陳錦棠這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不僅傷害小昔,還敢威脅他。但是,他不敢拿小昔的命來賭,也不願拿小昔的命來賭。
誠如陳錦棠所說,這朝露夕英丹,確實是療傷聖藥,也極為珍貴。就連上官家自己,也已經沒有了存儲。因為這丹藥煉製極為不易,有幾種藥材屬於極為稀缺之物,就連他們自己,也剩下屈指可數的幾株,根本不足以支持煉製一爐需要的分量。
如今世上,怕是只有皇帝陛下手中還有幾顆,再就是剛剛喂給唐子昔的這一顆。而這一顆,則是唐將軍的夫人,唐子昔的母親,也是上官家嫡長女上官雪柔的嫁妝。本來有十顆,這些年來,就剩下這一顆了。這次唐大小姐意外出逃,又有消息說有一幫神秘人,也在到處打探她的下落,唐夫人心疼小女兒,這才將最後這一顆拿了出來,鄭重地拜托給了倪鵬程。
所以,陳錦棠口中更多的朝露夕英丹,根本沒有可能!
且不說唐將軍對他的悉心栽培,也不說唐夫人對他的絕對信任,就是跟唐子昔從小一起長大的深厚情誼,他也不會允許她出事。
倪鵬程閉上眼睛沉思良久,終於緩緩吐了一口氣,做出了決定,轉過身,盯著陳錦棠沉聲道:“交出解藥,我答應,饒你一命!”
“少都統!”聽到他這句話,身旁一名黑衣人急了,忍不住出聲提醒道,“那陛下……”
“住口!”倪鵬程突然怒喝一聲,抬手一掌揮出,將說話的黑衣人一掌打出去老遠,落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已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其他幾名也準備開口的黑衣人,頓時閉緊了嘴巴,心裡暗暗慶幸自己遲了一步。
倪鵬程冷冷地掃了那幾個黑衣人一眼,見他們都肅然而立,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這才冷哼一聲,再次轉身看向陳錦棠,漠然道:“不要跟我說什麽不怕死之類的鬼話,要是真不怕死,你就不會再三拿小昔的命威脅我。”
陳錦棠有些意外地看了倪鵬程一眼,眼中露出欣賞的神色,讚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過,你隻猜對了一半!”
倪鵬程沒有接他的話,目光看著虛空中,神色變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陳錦棠也不以為意,既然給了他機會,沒道理不抓住,所以他自顧自接下去說道:“老夫自己的狀況,老夫清楚得很。別說現在就剩下這一口氣,就算能僥幸不死,回頭落在盧湛那個小王八蛋手上,照樣是死路一條,還不如現在死了痛快!”說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抹淒然之色,語氣也帶了一絲痛楚,“老夫這一生,殺人無數,從沒想過能有好結果。自古成王敗寇,落得如此下場,隻怪自己技不如人。老夫唯一的牽掛,就是小女芷蘭。她雖然恨我,不肯認我,但她,始終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說到這裡,他再也說不下去,花白的頭顱低垂,陰影裡,兩行渾濁的老淚,從乾涸的眼睛裡湧了出來,滴在了光滑的鵝卵石上,濺起了細小的水珠。
在這一刻,他的身上才有了一絲人氣,就如一個普通的,牽掛著愛女的老人!
倪鵬程冷眼旁觀,微微皺了皺眉,有些不耐地問道:“你不會是想讓我,幫你修複父女關系吧?”
陳錦棠搖了搖頭,慘笑道:“她不肯聽我的話,
執意嫁給盧湛,還懷了他的孩子。算算時間,我那小外孫也應該出世了。老夫別無所求,只希望在臨終之前,能見她們一面。”說完,便雙目炯炯地盯著倪鵬程,滿心的期待。 倪鵬程低頭思索片刻,抬手招了招,一個黑衣人匆匆走到他身邊,他低頭吩咐了幾句,黑衣人拱手,轉身快步而去。
倪鵬程回頭,看著緊盯著黑衣人消失方向的陳錦棠,突然開口問道:“他在哪裡?”
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陳錦棠,被他問得一愣,有些不解地問道:“誰?”
倪鵬程默了默,還是回答道:“那個方兆麟!”
陳錦棠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卻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盧湛來這裡,逼問我們不成,就說自己即將得到天罡殘卷,到時候就會殺了我們。過了不久,就聽到隔壁石室又關進來一個人。開始的那段時間,盧湛幾乎隔天就會來一趟,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但是盧湛每次都會怒氣衝衝地離開。一直到……”他側頭想了想,然後肯定地點了點頭,接著道,“一直到十天前,他再次怒氣衝衝而去,但是這次之後,也沒有聽見隔壁有動靜,不知道那人是死了,還是被他帶走了。”
“你確定?”倪鵬程臉上顯出急切之色,忍不住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下,忙不迭問道,“那個石室在哪裡?”
“離這裡不遠!”陳錦棠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抬手指了一個方向,很熱心地道:“那邊有個石洞,順著那個石洞進去,經過一個蝙蝠洞,再……”
“等一下!”倪鵬程突然出聲製止,回頭衝守在唐子昔身側的幾個黑衣人道,“英傑,英武,你們兩個過來!”
“是!”兩名身材相仿的黑衣人,走了過來。
倪鵬程指了指二人,對陳錦棠吩咐道:“你把路線跟他二人詳細地說一遍!”又衝他二人道,“記清楚之後,就去把他帶回來!”
趁他們說話的時間,他走到唐子昔身邊。看著熟睡的唐子昔,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神情。先探了下她的脈搏,雖然依舊虛弱,但是卻平緩了許多,看來已無性命之憂,他不由輕輕舒了一口氣。
抬起衣袖,替她拭了拭額角的汗珠,目光落到她軟軟垂在一側的右胳膊上。那條冰藍色的布帶,越看越熟悉。他眉頭微皺,已然發現這正是她身上所穿長衫的一角。難道有什麽人敢撕裂她的衣衫不成?不過,看身上這破破爛爛的模樣,不像是被人撕裂的,倒更像是被利器劃破的。
他輕輕解開了她胳膊上的布帶,一圈又一圈,當布帶被完全解開之後,本來被固定的斷骨再次失去了支撐,摩擦之下,睡夢中的唐子昔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眼前見到的一切,讓他瞬間捏緊了手中沾滿血跡的布帶,心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恨不得立刻衝過去,將陳錦棠碎屍萬段。
那深可見骨的傷口,那森森白骨,刺痛了他的雙眼。傷口邊緣處血肉翻卷,已經被水泡得有些發白,如一張大嘴,正在嘲笑著看它的人。
在陳錦棠面前冷漠、睿智的倪鵬程,此刻卻猶如一個受傷的野獸,滿臉痛苦之色,喉嚨裡也發出怪異的聲響,牙齒更是咬得格格作響。
馬上有人將一個大包袱攤開,裡面全是瓶瓶罐罐,各種傷藥齊全。那人拿起一把精巧的銀剪刀,有些猶豫地看著倪鵬程,他卻微微搖了搖頭。
別人不知道這條胳膊的傷勢,他心裡卻清楚得很。
裡面的骨頭已經斷了,已經不是這些普通的傷藥能治的了。得去找大夫先接骨,不然這條胳膊就廢了。
他的目光朝上移動,停在了那張充滿著稚氣,卻又充滿倔強的清秀臉龐上。心頭有千萬思緒奔騰而過。
這還是那個被繡花針扎一下,就能抽泣半天的小昔嗎?這些日子,她到底經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