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昔沒有多問,點點頭跟在他身後進了園子。
方一進園子,她一眼便見到了端坐在涼亭邊戴著面具的男子,本來愁眉不展的小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輕松之色,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似乎在無聲地說著什麽。
自從山中一別,唐子昔就再沒見過蘇璟。雖然倪鵬程告訴過她,蘇璟已經安全突圍,但是在沒親眼確認之前,她的心中多少還是存著一絲疑惑。此刻見他果然安然無恙,她在放下心頭大石的同時,也多了一份安心。
原因無他,此次唐家遭逢大難,身為唐明儒義子的蘇璟自然是她最佳合作的人選。雖然因為皇上近衛的身份,蘇璟這些年與唐家走動得很少,表面看起來甚至還有些生分,但是在唐子昔的心目中,對他的信任跟依賴卻從不曾減少。
至於倪鵬程,倒不是說他不會盡力,只是他的背後到底有一個龐大的倪家壓著,就算他有心相助怕是也會遭受到無窮的阻力。
唐子昔也從沒想過,要去求顯然背景跟力量都更強大的倪鵬程幫忙。這其中固然有其善解人意的心思存在,但是也可以說,是她不想用滿腔希望換來別人的敷衍塞責。這是唐家兒女的傲氣,也是唐子昔最後的堅守!
蘇璟顯然也一直關注著這邊,見到唐子昔的身影出現,深邃的眼眸微微一亮,眼角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眼神中浮現出一抹暖意。
唐子昔蓮步輕移走到涼亭的台階邊,屈膝行了一禮道:“見過十王爺!”
李柷一見迎面走來的少女便笑了起來,溫和地道:“不必多禮,過來坐!”
“謝王爺!”唐子昔再次行了一禮方才起身,不過卻沒有依言過去,而是依舊站在台階邊。
李柷也沒有強求,看著她笑道:“方才倪少都統說,你想回洛陽求見皇上?”
“是!”唐子昔垂首道,“還希望十王爺成全!”
其實按照唐子昔的想法,根本不想來見李柷。雖然這位十王爺宅心仁厚,與唐子昔也算是幼年的玩伴,但是現在形勢不同了,她早已不是護國大將軍之女,而李柷依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十王爺。這份隔膜不是想去掉就能去掉的。而且現在出城盤查極為嚴密,雖然那些人被西涼國來犯的事絆住了,但是能抓住欽犯還是大功一件。所以,若是她拿不到李柷的手諭,怕是才剛到城門口就被抓住了。通緝令可不是鬧著玩的,她心中清楚得很,作為一個罪臣之女,要是落在了其他人的手裡,可不是被囚禁那麽簡單。所以,就算心中再不情願,她還是乖乖地跟著倪鵬程來了王府。
李柷頜首道:“你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只不過現在西涼大軍來犯,倪少都統要助本王共抗敵軍,蘇大人也是本王離不開的左膀右臂,而此去洛陽路途遙遠,無人一路護送怕是不安全。”他這話倒也不假,一位女子孤身上路不僅有諸多不便,而是危險也會倍增。
唐子昔聞言垂首道:“罪臣之女沒那麽多顧慮,只求王爺賜快馬一匹即可,民女自會感激不盡。”雖然她已經在極力控制,但是微微發顫的語調中,還是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淒楚。
此話一出,一旁倪鵬程的神色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但是握住酒杯的手卻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泛白,顯然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坐在旁邊的蘇璟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李柷聞言眉頭緊緊皺起,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顯然在思索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方道:“本來此法不是不行。只不過本王答應了倪少都統要保你平安,如果萬一路上遇到了什麽危險,本王豈不是失信於人。” 唐子昔低垂著頭沒有吭聲,果然李柷接著又道:“這樣吧,三日後本王要派人回京回報軍情,到時候你跟報信之人一同回去吧。如今城中不太安全,這幾日你就留在本王府內好身歇息吧。來人!”
“是!”唐子昔看著自己的腳尖,眼前漸漸浮起了一層霧氣。
坐在李柷左右兩側的青年聞言不由自主對望了一眼,倪鵬程更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李柷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這是擺明了倪鵬程不帶北宮泰的人頭回來,是不會放唐子昔走的。
其實在想出這個對策之前,他就已經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只不過他別無選擇,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方法,能在那麽多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中保住唐子昔的性命。唐子昔以為唐府上下只是被打入了天牢,卻不知道唐家早就被定了罪,隻待最後的判決而已。而且那張通緝令也不是簡單地說抓住她押解回京,而是死活不論。
倪鵬程看著那個瘦弱孤單的背影隨著侍女漸漸走出了園子,忽然抓起桌上的酒壺直往嘴裡灌,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幹了滿滿一壺酒。當他再次朝另外一壺酒伸出手去的時候,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按住了他。
蘇璟看著他微微搖了搖頭,目光中滿含警告之意。他忽然一個激靈,趕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眼前滿桌的佳肴發呆。
李柷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話鋒一轉道:“幾位愛卿,對於之前本王提到的對策有何看法?”
幾位武將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沒人敢輕易接話。今日的李柷與往日不太一樣,他們摸不準他的真實意圖,是以不敢隨意發言。
李柷顯然覺察到了這幫人的猶豫,笑道:“諸位愛卿不妨直言,本王絕不責怪!”掃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眾人,神色忽然冷了下來,“本王已經聽不到真心話了嗎?”
一位大胡子武將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大著膽子開口道:“末將有一事不明。”
“講!”
大胡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咬牙道:“保寧城與梁州城所距不過數百裡之遙,如果快馬兼程,十日之內必能趕到,為何,為何……”
李柷看了他一眼,替他補充道:“方將軍是想問,為什麽本王沒有答應方才辛副將的提議,反而從黑沙國借兵的事?”
大胡子武將道:“正是!”
李柷看了一眼面具男子,後者會意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放在了桌上,他指著那封信函道:“這是本王今日凌晨收到的,你們都看看。”
大胡子武將率先拿起信函,取出了裡面的信箋,看完之後又傳給身旁的人。
很快,幾位武將都看完了信函,久久沒有人出聲。
李柷一邊慢慢喝著酒,一邊看著幾人愁眉不展的模樣,心中居然有一絲莫名的快意。
最終還是大胡子武將打破了沉默,拱手道:“不知這消息是何人傳來?能否盡信?”
李柷拍了拍手,沒多久,一名侍衛帶著一個軍士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那位軍士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見到頭戴紫金冠的李柷也只是略微愣了愣神,接著目光轉向李柷身邊的面具男子。這許多人之中,蘇璟是他唯一認識的人,可惜蘇璟根本沒看他,只是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李柷看著東張西望的軍士,沉聲道:“你就是鐵雄?”
“回大人話,小的正是!”鐵雄雖然不認識眼前這位衣飾華麗、面容溫和的青年,但是對方舉手投足間高貴的氣質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語氣裡不由多了幾分小心。
李柷點點頭道:“宋延君為何派你前來?他還交待了什麽?”
“這……”
鐵雄一聽頓時有些猶豫,事關機密他不敢擅自做主,雖然眼前之人貴氣逼人,但到底身份不明,他的目光不由瞄向靜默不語的蘇璟。
李柷見他眼珠亂轉,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但說無妨,本王擔保宋延君不會怪你泄露軍情。”
此話一出,鐵雄先是愣了愣,接著腦海中靈光一閃,終於知道眼前之人是誰了,頓時有些激動地大聲道:“金吾衛宋延君宋副指揮使麾下第三小隊隊長鐵雄參見十王爺!”
“你認識本王?”李柷見他如此激動,反而有些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見他面色微微泛紅,嘴唇更是因為太過激動而有些微微顫抖,這副表情不似作偽,這才壓下心頭的疑慮,道:“保寧城的情況是你探得的?”
“回王爺的話!”鐵雄強行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道,“正是。”
李柷頜首道:“詳細說來!”
“是!”鐵雄毫不猶豫地道,“一個月前,小的奉命前去保寧城協助官差押解一個人犯進京。誰知道半路遇上了劫匪,不止人犯被劫走,我們還死傷了不少兄弟。小的一怒之下就帶人追了上去。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知追到古河鎮附近,那群劫匪突然消失不見了。小的懷疑古河鎮內有貓膩,尋找幾日後便帶著人離開了鎮子,暗地裡卻獨自潛了回去。果然不出所料,不出兩日那群人忽然冒了出來。”說到這裡他捏了捏拳頭,顯然心中極為激動,“原來,那個人犯根本不是什麽江洋大盜,而是黑沙國的皇子慕容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