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鵬程看著眼前的大火,目光中也浮現出擔憂的神色,嘴裡卻安慰道:“放心吧!小飛一定早就將雀兒救了出來,也許現在正在客棧等咱們呢。”
雖然他如此說,其實心中也有些沒底。他沒想到那個宇文頡居然如此果決,連命都不要的跟大家同歸於盡。他準備的一些後招一個都沒派上用場,雖然之前與計無咎約定的是盡量帶活著的宇文頡回去,但是現在是他自己引爆了雷火彈,可不是他倪鵬程不守約定。此刻他只希望倪鵬飛等人早已經得手離開,否則這麽大的一場爆炸,還真是讓人擔心。
唐子昔乖巧地嗯了一聲,拭去了眼角悄然滑落的淚珠,似乎是有些懼怕眼前的大火,不由自主朝倪鵬程靠得更近了一些,看著不停跳動的火焰發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醒來之時發現自己居然不在之前那個房間,而是躺在一處荒坡之上。四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聲,顯然有野獸正在爭搶食物。更讓她幾欲作嘔的是,居然讓她看到一頭豺狼叼著一條血淋林的胳膊跑過,那蒼白細膩的手掌上還戴著一枚祖母綠的戒指,一看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婦人之手。這極具視覺衝擊性的一幕,怕是要成為跟隨她一生的陰影了。
當羅塵帶著倪鵬程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跌跌撞撞地在齊膝深的草叢中奔跑著,隻消他們晚到一步,她就成了那群野獸的腹中餐。
當初出來闖蕩江湖的勇氣,無懼一切困難的傲氣,終於在這次的打擊中消失殆盡。此刻的她思鄉之情愈切,若不是倪鵬程突然出現,並告訴她有了雀兒的消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留在梁州城了。
對於這個地方,她簡直傷透了。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心裡變化,倪鵬程貼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扭頭對羅塵道:“羅兄弟,雲兄約了你在哪裡碰頭?”
羅塵指向遠處,道:“我們之前約好,日落時分在那棵桂花樹下碰面。”
倪鵬程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點頭道:“好,現在我們分頭行動,日落時分我們都在那裡碰面。告辭!”說完帶著唐子昔轉身而去,一直寸步不離他身邊的男子也緊隨其後。
羅塵見幾人遠去,衝有些失魂落魄的賈無聞,道:“賈兄,待我與雲兄碰頭之後,會親自將素素姑娘送到古溪村。如果你這邊的事情完結了,來古溪村著我們。”說完將那個小布包遞了過去。
“有勞羅兄弟!”賈無聞默默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本油皮紙包著的書冊道:“這是你要的《醫經》,你檢查一下。”
“不必了,我信得過賈兄。”羅塵接過那本書冊淡淡一笑,衝賈無聞拱手道,“請!”
“請!”
賈無聞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忽然轉過身衝那群士卒大聲道:“傳令下去,給我仔細搜索此地。無論是什麽人統統抓起來,有任何異常立刻來報。”
“是!”
整齊劃一地回答震得火焰似乎都晃了晃。
似乎是被身後的呼喝聲吸引了,已經走出去很遠的唐子昔忽然回過了頭,看著依舊燃燒的大火喃喃地道:“關帝廟這次是真的沒了。”
“什麽?”正埋頭趕路的倪鵬程顯然沒聽清。
唐子昔搖頭道:“沒什麽。”抬頭看向身側這位年紀輕輕鬢角就已經有了白發的青年,忽然開口問道,“漠北的生活很苦吧?”
倪鵬程聞言身形一頓,扭過頭看著她笑道:“苦倒是不覺得苦,就是風沙很大。
一不小心就把你玉樹臨風的鵬程哥哥給吹皺了,回去後得好好用香胰子洗洗。”說完指了指眼角的魚尾紋,咧嘴笑了。 唐子昔也跟著笑了,只是笑著笑著忽然就掉下了眼淚。
這一下來得太突然,慌得倪鵬程趕緊抬起袖子替她擦拭,道:“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唐子昔搖搖頭,輕輕推開他的手,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臉,笑道:“只是忽然想起小時候一起在外公家玩鬧的日子。那時候鵬程哥哥你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從不正眼看我們,也不跟我們玩。不是拿著一本書卷坐得遠遠的,就是扛著一把好長好長的木頭劍舞來舞去。那個時候我們背地裡都叫你老頭子。”
倪鵬程聽到她說起這事,也忍不住笑了,道:“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不是不想跟你們玩,只是身為倪家的長子嫡孫,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自然沒有小飛那麽逍遙自在。”
唐子昔點頭道:“我知道,大姨跟我說過。倪太師對你期望很大,一直把你當做接班人培養,將來要擔負起整個家族的興衰職責,所以從小就跟我們不一樣。”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看著倪鵬程認真地道,“鵬程哥哥,你一直都是我們這些弟弟妹妹的好榜樣,也是小昔最敬重的人之一。”
“小昔,你怎麽了?”倪鵬程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打斷道:“要鵬程哥哥做什麽你直說,無論做得到做不到,我都一定幫你。”
唐子昔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打斷,接著道:“有件事我想聽你親口回答我。我隻問這一次,以後我也不會再問。”
倪鵬程覺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收斂起笑容,正色道:“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是能告訴你的,只要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說完一揮手,那名一直寸步不離的男子頓時悄然退去。
“好!”唐子昔也難得地一臉嚴肅,她緊盯著倪鵬程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倪鵬程愣住了,他還以為唐子昔會問他關於他私自帶兵來梁州城的事,又或者是七皇子的事,這兩件無論哪一件他都想好了托辭,萬萬沒想到她一開口問的居然是這個問題。
他自認沒有露出任何馬腳,而且唐家最新的消息他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的,連倪鵬飛都沒敢告訴。因為他知道倪鵬飛跟唐子昔關系極好,肯定會忍不住告訴她。
雖然他也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但是至少在找到雀兒之前,在把唐子昔交到蘇璟手裡之前,他不想讓她知道。
原因很簡單,這個消息實在太過殘忍,也太過血腥。他有私心,不想做這個在她心上扎刀的人。雖然這輩子他沒辦法一直守護她,或者成為她不會忘記的人,但是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那個讓她怨恨一生的人。
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把這個殘忍的消息告訴她,他絕對不希望是自己。
可事情偏偏就不如人願,他最擔心的終於還是來了。
唐子昔見他垂著頭良久沒有說話,冰雪聰明的她瞬間就懂了,開口打破沉默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倪鵬程大吃一驚,連話都不會說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唐子昔嗯了一聲,道,“當初鵬飛哥哥來梁州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不對勁了。他是一個藏不住心事的人,雖然他還是和往常一樣跟我嘻嘻哈哈,但是每次趁我不注意就偷偷歎氣。所以我斷定他一定有事情瞞著我。最開始我以為是陵哥哥的事,可是自從見到璟哥哥之後,我就知道不是。”
聽到這裡倪鵬程忍不住插嘴道:“為何見到蘇璟你就知道不是?”
“原因很簡單。”唐子昔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山巒,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璟哥哥告訴我,他正在尋找天蛛果給陵哥哥治病。最開始我也很驚慌很害怕,可是後來我想到陵哥哥現在身在皇宮,身邊有皇上、有淑妃娘娘,他們是一定不會讓他有事的。可是為什麽鵬飛哥哥跟璟哥哥都會把事情說得這麽嚴重?”說到這裡她扭過頭,看向神色微變的倪鵬程,接著道,“如果不是想讓我快點回去,那就是想隱瞞別的事。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比陵哥哥身受重傷更讓我擔心呢?鵬程哥哥你說呢?”
倪鵬程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顧左右而言他道:“你跟七皇子自小青梅竹馬,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自然無可替代。”
唐子昔搖頭道:“在我心目中比這更重要的, 自然是我的親人。”
倪鵬程聞言頓時說不出話來,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隻好沉默不語。
“你知道為什麽雀兒會來梁州嗎?”
聽到唐子昔的話,倪鵬程隻好硬著頭皮道:“自然是夫人心疼你,擔心你一個人在外沒人照顧,這才特意將雀兒派來照顧你。”
唐子昔聞言忽然笑了,道:“那是因為你不了解雀兒,所以才會這樣說。雀兒雖然看起來乖巧聽話,其實骨子裡倔得很,只要她認準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的。”
倪鵬程一臉的不解,道:“可是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又怎麽會不聽夫人的話?”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子昔知道他誤會了她話中的意思,解釋道:“雀兒是我的貼身丫鬟,其實跟我的妹妹差不多。前幾年我娘還說要認她做乾女兒,是她自己死活不肯。”
說完目光轉向倪鵬程,見他點頭表示明白,這才接著道,“我走之前千叮萬囑,讓她好好替我照顧我娘,好好照顧那個小院子。等到父帥的氣消了,秦家的事解決了,我自然會回去。我的脾氣她很清楚,所以我相信如果不是特別的原因,她絕對不會擅自離開洛陽來找我。”
倪鵬程沒想到還有這種關系,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怎麽回答。看著唐子昔期盼的眼神,艱難地道:“是,你家最近是出了一點事。”
唐子昔的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哼了一聲道:“是不是秦家去皇上那裡告狀了?”
“不,比這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