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街的夜晚，榮慧卿一點都不陌生。雖然過去了五六年，她覺得好像才是昨天，她剛剛從卯家的小院裡出來，站在院門口，看著門前的小巷子出神。

　可是這裡的氣氛和那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她站在門口，就能感覺到周圍妖修的歡喜和善意，其樂融融，鄰居間互通有無，守望相助。她就沒有見過一個居心叵測的妖修。後來還是卯光對她說，因為壞的妖修早就被清理出去了，大浪淘沙，留下的才是金子。

　就算是夜晚，她也記得以前的葫蘆街，總是飄散著晚香玉的香味，還有巷口那一株異種大葉鈴蘭，一年四季都開著雪白芬芳的花朵。香氣四溢，和別的花香混雜在一起，卻並不繁瑣，就如同前世她用過的那些名貴香水一樣，頭香、中香、尾香，層次分明，一層推進一層，層層疊疊之中，最後留下的是最精華，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氣味。那種氣味，到了最後，已經同香味無關，只在記憶深處留下一個難以磨滅的印象。每當聞到那種味道，就想起了那一段日子，那一段人生。

　在葫蘆街的日子，和她在落神坡的日子一樣，都給她家的感覺。

　世上最美好的地方，就是家。

　有自己關心愛護的人的地方，就是家。

　榮慧卿來到卯家的大門口，竟有種近鄉情怯之感，甚至不敢抬手去敲動門上的青銅門環。

　大門卻吱呀一聲打開，胖大娘出現在榮慧卿面前。

　榮慧卿愣了一下。

　面前是一個窈窕豐腴的美貌婦人，穿著藕荷色裙衫，只是臉上有些憔悴，一雙眸子疲累不堪。

　“……胖大娘?您怎麽瘦成這樣了?”榮慧卿認出來胖大娘，正是卯三郎的娘親，卯光的妻子依依。以前的她腰有現在兩個粗。整個人跟水桶一樣直上直下。現在卻是陡然瘦了下來，立刻就露出了美貌的原樣。

　果然不論美醜，瘦是王道啊。

　榮慧卿在心裡悄悄吐了一句槽。

　胖大娘苦笑著伸出手，拉著榮慧卿瞧了瞧，“慧卿你真是女大十八變了。”越看越是驚奇，忙忙地將榮慧卿拉到屋子裡面，來到燈光下細看。

　榮慧卿容色如畫，一雙眸子的蔚藍之意在燈光下越發明顯。

　“……這個樣子，就算是仙界的女仙，也不過如此了。”胖大娘歎息著拉榮慧卿坐下。

　榮慧卿想起來卯光不知所蹤。胖大娘肯定是日夜擔心，才瘦成這樣，忙道:“胖大娘。我來給卯大叔卜一卦。”說著，就從自己的乾坤袋裡拿出了那三片龜甲。

　龜甲一出，屋子裡的氣氛立刻變得凝重起來。

　榮慧卿臉色肅然，先用淨塵術將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然後才鄭重其事地拿起龜甲。在心裡默念了一段禱詞，然後雙手托起龜甲高高舉起，再驟然松開，那龜甲從她的手縫落到地上，一仰兩合。

　榮慧卿將龜甲揀起來，將同樣的情形又拋了兩次。

　拋了三次龜甲。得到的是第五卦，“需”卦。乾下坎上，整個卦像是異卦。吉凶在選擇之間。需卦的解釋很靈活。雲上於天，稱為需。有困難險阻在前方的意思，也有剛直不阿，義不困窮的意思。爻位在九三位，易傳稱是“需於泥。災在外，致寇至”。也可以這樣解釋。卯光被敵人困住了，而且是困在一個泥濘的地方。

　榮慧卿對自己的龜甲十分有信心。

　將龜甲收到乾坤袋裡，榮慧卿對眼巴巴看著她的胖大娘和卯三郎道:“卯大叔暫時還沒有危險。我大概已經算出來他被困的地方。”

　“在哪裡?！”胖大娘和卯三郎異口同聲的問道，臉上的神色立時松快下來。他們也很信任榮慧卿的卜卦之術，雖然他們不懂，但是卯光對榮慧卿的卜卦之術非常推崇。

　榮慧卿問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地方特別泥濘?”如果她算的不錯，那裡應該不是一般的泥濘之地，而是那種積了千百年的潭水慢慢乾涸留下的泥濘之地。

　“你們見過這樣的地方沒有?”榮慧卿將自己的想法問了出來，“有沒有那個水潭快要乾涸或者已經乾涸了?”

　卯三郎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大楚國，而是在太華山，對這裡的情形不如胖大娘了解。

　胖大娘蹙了眉，想了半天，道:“龍虎門的那個龍潭，你還記不記得?這些年一直在傳庇護龍虎門的龍神走了，那龍潭也慢慢乾涸下來。”

　榮慧卿心裡一驚。她怎麽把這檔子事給忘了！

　龍虎門就在大楚國京城附近不遠的地方，佔據了整座龍虎山。

　龍虎山之所以叫龍虎山，是因為山中有兩處秘地，一是龍潭，而是虎穴。虎穴裡面的神虎已經被早年龍虎門的先祖製伏，煉成龍虎門的鎮門之寶龍虎鞭。龍潭卻是龍虎門的聖地。裡面的龍神一直是龍虎門的精神支柱。用人命祭祀龍神，就會得到龍神許可，答應門主一個要求。

　榮慧卿不會忘記，她被龍虎門的人扔下龍潭的時候，那股強大的神識從潭底深處盤旋而上，籠罩了她，也救了她，在她身邊盤旋來去。

　“……是你嗎?是你來了嗎?——我在這裡等了你千萬年，你終於來了嗎?”

　“卿卿，卿卿，是不是你……我等不及了……原諒我，我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

　那個強大的神識在她耳邊說得每一句話，如今都言猶在耳。

　後來她知道，那股強大的神識，就是龍虎山龍潭裡面的龍神。

　榮慧卿琢磨起龍神在她耳邊叫的那個名字。

　開始的時候，她聽到龍神叫“卿卿”，還以為是叫自己的名字。後來那龍神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就放開她，自己離開龍潭，飛天而去了。

　那就是說，龍神不是叫的“卿卿”。

　如果不是叫的“卿卿”，那是叫的什麽名字?——青青?清清?還是輕輕?……

　或者也是“卿卿”，但是是另外一個女子?

　畢竟這個世界這麽大，同名的人也很多。

　榮慧卿甩了甩頭，不想再想下去，問胖大娘，“龍虎門現在怎樣了?那龍潭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當年在龍潭底下，她和孟林真一起進入了琅繯寶鏡的幻境，在裡面過了五年。但是她也記得很清楚，那龍潭的最底下，有一個另外開辟出來的洞府！

　還有，她剛才卜出來“需”卦，解卦之意，是說卯光在泥濘之處被困。——卯光很可能是被關在那裡！

　榮慧卿激動起來，“這個很重要。龍神如果不在龍潭，卯大叔就不會有危險。”

　胖大娘仔細想了想，將躍躍欲試的卯三郎也叫了過來，和榮慧卿一起，坐在她對面，鄭重道:“如果你爹真是被關在龍虎門的龍潭，這件事我們一定要慎重，甚至要從長計議。”

　卯三郎一聽就急了，“不行！只要知道我爹在哪裡，哪怕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

　胖大娘更加著急，“你聽我說，你爹被關，你以為我不著急?可是龍虎門的龍潭，是真的有龍神的！不是神識，也不是從天外天投射過來的投影，而是貨真價實的龍神！你明不明白?！”

　卯三郎和榮慧卿一起瞪大了眼睛。

　“胖大娘，那個龍潭的龍神，我機緣巧合，正好知道一點點。好像真的是神識，不是真身……”榮慧卿小心翼翼地道，忍住了沒有把當初的情形一五一十說出來。畢竟那一段往事，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寧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胖大娘嚴肅地道:“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龍神，是太古時代的龍族後裔。”

　“你們都聽過這種說法，說千萬年前的太古時代，九尾狐族同神獸龍族和鳳族一起，主宰蒼天、大地和海洋。

　龍潛於水，是海上霸主。

　鳳翔九天，是空中王者。

　九尾狐計謀多端，又驍勇善戰，曾經君臨大地。

　可惜，百萬年前的眾神之亂，湮滅了龍族，消弭了鳳族，只有九尾狐族，憑借傑出的智謀，在滅族之險中，跟人界修士交合，將自己的血脈留了下來。”

　“不過，這些只是傳說典籍中的記載，是給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的。真實的情況，是龍族和鳳族並沒有被滅族， 也都留下了後裔，但是他們和九尾狐不同。眾神之亂，真正讓他們心灰意冷，對人界失望，從此離世別居，遁入天外天，很少出來走動。”

　“龍虎門龍潭裡面的龍神聽風，是近十萬年來，唯一一個在五州大陸出現的太古神族後裔。”

　榮慧卿和卯三郎聽得目不轉睛，見胖大娘不說話了，忙追問道:“聽風?是龍神的名字?胖大娘如何知道的?”

　胖大娘對榮慧卿的後一個問題避而不談，只是點頭道:“正是，龍神聽風，很多高階修士都知道他的名字，還跟他結交過。他的修為非常的高深，一般的修士遇到他，都是了不得的大機緣。只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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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龍神聽風前面的出場，是第二卷第37章 等你， 和第38章 入境 裡面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