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終是求到我
跟在自稱小桃的婢女身後。李玉娘心中忐忑難安。雖然小桃一直在嘮叨她們家小姐眼界是如何如何高、如何挑剔:“前幾天的酒宴上,區小姐新梳的那個發式,所有人都說好看!讓我們小姐大失面子,要不然也不會要找個專門的梳頭使女了。”
就算再挑剔,她也不怕。別的事或許不那麽自信,可對梳頭這種事她還是很有自信的。如果她的發式還不算新穎,那這世上大概就找不出更新穎的了。有些發式她要是做出來,恐怕這些宋人的審美眼光還真沒辦法接受。
令她不安的,是不知自己的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現在,她正一步一步邁進完全陌生的世界。燈紅酒綠裡,她將遭遇怎樣的事?到底是那種地方呢……
有些怕,有些悔,卻又在不停地寬慰自己。有什麽可怕的呢?她不過是來工作罷了,用自己的雙手掙錢,又沒做什麽不堪的事,她何必怕人說呢?深吸口氣,她刻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就當是來參觀旅遊好了,她還真沒來過瓦市呢!畢竟,雖然後世常用勾欄代指青樓,可現在的瓦市勾欄中卻並不僅僅只有青樓,而是從餐飲到遊戲、表演都融合成一體的夜市。
在位於杭州城中間位置的這座最大的瓦市。你可以找到最大的酒樓,吃到最美味的食品,看到最精彩的表演,買到最物美價廉的商品,也可以看到最美的女人,最有才華的男子……總之,這世上所有讓人夢寐以求的,你都可以在這裡找得到。
“醉仙閣”算不上高檔,所以離瓦市很遠,可就是這樣,在夜裡打烊時,李玉娘遠遠地望著遠處的輝煌燈火,聽著那雖然隔得很遠卻仍然清晰的鼓樂之聲,總是會忍不住停下腳步翹首以望。這樣奇妙的大宋夜生活,其實她也是很向往的呢!可以悠閑地信步瓦市中,何嘗不是一種享受。只可惜,象她這樣的窮人,沒有那樣的福份。
白天的瓦市,有些冷清。雖然周圍的店鋪也都開著門,可是就連櫃台裡坐著的店夥都有些懶散,甚至趴在櫃台上打著磕睡。走進瓦市范圍,更是覺得四圍比別處的街市顯得清靜。似乎是一個陷入沉睡中的綺夢。在這樣的寧靜裡,李玉娘有些恍惚,總覺得在她面前或許隨意都會有一個羅衣半解,臉上殘妝未褪的美女眼波朦朧地衝她拋上一個媚眼。又或者是這些古色古香的舞台後突然跳出一個臉上還勾著臉譜的花臉“啊啊”的大叫一通……
象是影視劇基地的古裝街呢!這些一間接著一接的商鋪,還有看棚、舞台,隔著勾欄(欄杆)。隱約能看到裡面還未收拾乾淨的狼籍,可以想象出昨夜這裡的繁華如夢。
除了鋪子、舞台,還有一塊又一塊被繩子圈起的空地。雖然現在沒有人,但到了晚上,這裡就是表演者,也就是“路歧人”的地盤了。一路走一路看,雖然看不到夜晚的繁華景象,可光是想象就已經讓李玉娘心裡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感慨。比起現代人泡吧、唱k、打電玩、上網的夜生活,這樣充滿著古色古香感覺的瓦市更讓李玉娘覺得有趣。
穿過瓦市外圍,在最裡面就是瓦市中最吸引男人的地方。十幾間青樓比肩而地。陽光映照著樓上的彩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讓人離得很遠還能看到這如魚鱗一般的波光。
樓上樓下俱結著彩帶,掛著華燈,尤其是門前的歡門,更是家家都修得華美無比。就是這時候看到每逢夜晚於樓上窗前倚立鶯歌燕語招攬客人的美女們,可光是看這表面就已經讓人似乎嗅到活色生香的胭脂香……
看李玉娘還在仰頭看著面前的歡門,小桃撇著嘴,一副看“土包子”的表情。“我說李娘子,你倒是快著點,在我們家小姐醒過來之前可得回去才行。”
李玉娘應了一聲,抬頭看著門上“麗人坊”三個字。目光微微一瞬。便跟著走了進去。
樓裡同樣很安靜,大概過慣了夜生活的人們都還未起身。李玉娘有些驚訝地看著大廳,隻覺得這竟象是現代的夜總會或是舞廳一樣,設計得竟是十分合理。在中間處是一處圓形的類似舞池的地方,舞池中間又是一處高台。而舞池周圍有一些桌椅擺設,二樓則象是包廂一樣的房間。青樓,自然不會象金大官人一樣有錢把琉璃用得那麽隨意,所以那些包廂仍是紙窗,有好幾間是直接就那麽敝開著的,從樓下看去,就知若是那樣直接倚坐在窗前,正好能看到大堂中心的舞池。可見,這ji坊的主人在這上頭還真是用了些心思。
沒有在大堂多作停留,小桃直接領著李玉娘穿過大廳往後院去了。穿過回廊,李玉娘才知這從前面看起來並不太大的ji坊還有很大的後花園。花園中錯落有致地座落著幾棟小樓,園中隱約可以看到穿梭而過的婢女。有的小樓裡也已經傳出人聲,時不時地有人影在敝開的窗前晃過。
一路走過,不時有人向小桃討好地笑著招呼,又有人笑道:“小桃姐姐回來得可正是時候,我聽著你們小姐可是起來了。”
原本還一臉享受眾人問候的小桃臉色變了下,忙回頭衝李玉娘招呼了一聲,疾步往園子深處走去。在園子深處,是一棟看起來比別的繡樓小上許多,卻格外精致的繡樓。雖然不太清楚這ji坊是個什麽樣的規矩,可李玉娘還是猜出大概在這裡住的那位小桃的主人,大概就是麗人坊中數一數二的花魁了。
輕手輕腳地跟在小桃後面進了樓裡,就看到一個年輕更小的少女正捧了一盆用過的水往外走。也不知水裡摻了什麽,竟隱約有一股子蘭草的香氣。
“小姐起了?”小桃問了聲,見那小婢女點頭。便回頭吩咐李玉娘在廳裡候著,便自己往樓上去了。
李玉娘目光四轉,只見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廳裡樣樣東西都甚是精致。一道多寶格隔著的裡間裡隱約看得到書案、琴架等等,就是多寶格上擺著的玉石古玩,雖然不知價值,可看起來也不象是贗品。心裡便越發覺得這位小姐大概真是哪位花魁了。
雖然這些小姐多要感歎命薄是服侍人的命,可事實上若是當紅的ji者在日常生活上比起一般殷實人家的娘子也不差不毫。甚至有好多名ji,珍藏的寶貝一般富商都比不上。要不然,也不會有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了。
聽得腳步聲,李玉娘忙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在那倒水回來的少女好奇地打量她時微微一笑。那少女生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雖然年歲還小,卻也能看得出是個美人坯子。尤其是眼睛,更是會說話一樣的靈動。
“姐姐,你叫我玉兒好了。”玉兒嬌聲笑著,臉上的嬌憨之態煞是惹人憐愛。
李玉娘剛一點頭,還未說話,樓上已經傳來小桃的喊聲。玉兒吐了下舌頭,很可愛地眨了眨眼,便領著李玉娘上了樓。
外間,是一個小花廳,透過月亮門垂下的重重珠簾,可以隱約看到裡頭臥房裡略有些豔的紅。一股蘭香於空氣中湧動。
小桃撩起簾子衝著她招了招手,李玉娘忙幾步走了進去。做出一副老實的樣子,見工時第一重要的是讓未來老板覺得你是個她正需要的人。而當你的老板是個女人時,一定就要讓她對你放心才行。一個笨女人有時候絕對會比聰明女人更讓女上司放心。
一個老實可靠,手藝不錯,說話又不太討厭無趣的女人應該會讓這位小姐中意才是吧?
李玉娘心裡想著,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明顯帶了些驚訝之意的眼眸,不禁愣住。
這,是人為還是命運捉弄?怎麽居然就這麽巧?眼前這位小姐居然是那個豔名遠播,號稱杭州城第一花魁的白行首。這還真是……很讓人無語啊!
李玉娘一愕之後便先笑了起來。雖然心裡也覺得有些怪怪的,卻還是笑著施禮招呼。
“還真是巧啊!小桃找的人居然是李娘子!”白薇挑起眉。上上下下打量著一身樸素的李玉娘。“昨天不是還在做焌糟嗎?怎麽突然就又改行了呢?”
目光一瞬,李玉娘也不多作解釋,只是淡淡道:“做得不開心就不做了。”這是現代被人炒魷魚後的常用句子,不只李玉娘自己說過,還聽到好多人也在用這做借口。沒有誰,會願意告訴別人:我被人炒了,我失業了,我等著你來雇我讓我家裡開飯。哪怕是窮到極點,在找工作時也會堂而皇之地說些這份工作對我將來的規劃如何如何有好處的官話。只是,這樣的話這會兒李玉娘還真不好說。就算是再想討好未來老板,也不可能說在青樓裡做個梳頭使女是多有發展前途的工作吧?
她低了頭沒看白薇,白薇卻是把她冷冷地看了一次又一次,“這麽說,如果我用了你,你要是做得不開心也就不做了?”
大概?或許?應該不會……只要不過份,為了錢她還是能忍吧?只是……
李玉娘抬頭一笑,看著白薇反問道:“白行首已經決定用我了嗎?”
白薇眯了下眼,抿起唇來,半晌才哼了一聲:“這要看你的手藝如何了。”
“白行首試試便知了。”李玉娘笑笑,也不多作說明,反倒走近身,在白薇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她的身旁,抬手摸上她的頭髮。
在一旁已經看出來原來自家小姐竟和自己找來的女人有些冤仇的小桃立刻叫了起來,“你想做什麽?”還一臉警惕地瞪著李玉娘。
這倒不怪小桃不認識李玉娘。她和白薇的幾次衝突都是在外面,在外面白薇多是與一起的姐妹同進同出。不論是赴宴還是表演,都是去侍候人的,自然是不會帶上身邊的婢女,所以這個小桃就這麽誤打誤撞把李玉娘帶進了麗人坊。
擺了下手,白薇示意小桃退開。她也沒大驚小怪地再回頭盯著李玉娘,而是從鏡中對上李玉娘的眼睛,“怎麽?李娘子這樣自信自己的手藝嗎?既然這樣,就讓我試試你的手藝吧!不過,你要是打著想來騙吃騙喝的主意胡弄我,可別怪我做得絕。”
李玉娘一笑,也不接話。先是手指靈活地去了白薇頭上的釵環花冠,幾下就打散了她本來已經梳花的發髻。這才自己動手,在梳妝台上找到了木梳。用左手托著頭髮。慢慢地梳理起來。
小桃拿眼睛緊盯著李玉娘的動作,倒象李玉娘不是在為白薇梳頭而是隨時準備暗害白薇似的。李玉娘皺了下眉,看了看手裡的木梳,又反手把梳齒這給她看。“這梳齒不太鋒利……”
“啊?”小桃傻傻地應了一聲,站得稍遠些的玉兒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桃還沒反應過來時,白薇已經哼了一聲,叫她過去準備今晚上要穿的衣服。
李玉娘看著小桃不情不願地走開,也不再說話。白薇也沉默下來,雖然不說話,卻一直從鏡子裡默默地看著她。雖然知道她一直在看著自己,可李玉娘卻隻裝作不知道,動作嫻熟地挽起手中一頭烏黑的長發,左旋右盤,沒一會功夫已經梳好了一個新發式,也不同白薇說什麽,便徑直在沒關上的首飾盒裡挑起配戴的發飾。一直到插上最後一支釵,她才滿意地退後又上下打量了下,才宣布大功告成。
白薇對鏡自攬,轉過頭審視了李玉娘片刻,忽然笑道:“李娘子的手藝確實不錯,我倒是沒想到李娘子竟會有這般手藝,想來之前被你服侍的主母對你也都很滿意吧!我對你的手藝也真的是同樣滿意。”
看到李玉娘略有些矜持地笑了笑,臉上全是對自己手藝的自信,她便也笑了起來。眉眼皆化作春水一般的柔媚動人,可是張開嘴說出來的卻是:“我不用你。”
“哦,”李玉娘淡淡應了一聲,臉上也沒露出多失望的表情。其實心裡多少已經有了些感覺,這位白行首那麽討厭她,又怎麽會用她呢?剛才叫她梳頭大概也是故意想要耍她吧?
看她“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白薇臉上的笑反倒淡了幾分。“你不問我為什麽?”
“問什麽?”李玉娘一笑,“用什麽人都在白行首自己,我又憑什麽干涉白行首的決定呢!”說著,她施了一禮,就想告辭。卻不想她剛一轉身,白薇就沉聲道:“你很需要這份活計?”
目光一閃,李玉娘也不掩飾,坦然地點頭。
白薇立刻就開懷地笑起來,“其實,想要我廖你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還可以給你最高的工錢,絕對比你在醉仙閣作焌糟的工錢多上幾倍。可是,你得求我,好好地求我……”
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看她,一時不明白這位花魁是在想什麽?這算是要折辱於她?
“我說過,你再清高也未必會一輩子都能高高在上,今天我就一定要你求我這個你曾經瞧不起過的青樓女子。”一字一字說著,白薇的臉上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怒意,染上淡淡的紅暈,雖然是要嘲笑是在說著刻薄的話,可李玉娘還是覺得這女人真不愧是花魁,看這一雙眼睛,亮得象星星一樣。
嘴角勾起,她看著白薇卻是笑了起來,“只要我求了你,你就雇我是嗎?”在白薇點頭應是後,她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好,我求你。”深深施了一個大禮,她正色道:“白行首,還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我從前種種錯處,就當是我不懂事不值得你氣恨,今日就饒了我,賞我一口飯吃吧!求你了。”她的話,說得緩慢而從容,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未減分毫。
可白薇卻聽得臉色難看。明明是她提出的要求,可怎麽這時候聽著竟覺得心裡這麽發悶,堵得厲害呢?竟是連一點痛快的感覺都沒有。是因為李玉娘說得太輕易了?是啊,這女人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說出這些話來呢?不是個挺有傲氣的人嗎?要不是自視清高,又怎麽會打破那顧二的頭呢?
“你是真心求我?不覺得丟人嗎?”她質問, 聲音便有些尖利。
“丟人?不覺得。”李玉娘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我每天都很小心地用面霜擦手,可是最近這雙手還是又粗又醜。可是,白行首。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呢!比起那些生活悠閑會為了斷掉一隻指甲而哭鬧的富家娘子,我更開心自己是用這雙手養活了自己還有我的家人。是啊!或許你覺得我求你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可是對我來說,能得到一份活計來維持生活比什麽自尊、面子什麽的更重要呢!”
曾經,她也這樣為生活奔波,為生活四處低聲下氣啊!可曾幾何時,她竟是忘了這種滋味,還有些自以為是地想在這個古老的年代仰高了頭顱去和人爭鬥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幸福。可是,其實幸福並不會因為誰的頭仰得高,誰說話的聲音比較大就溜到誰的身邊呢!
當她因為背負起一些甜蜜的負擔而不得不重新正視現實,在該妥協的時候低下頭後才知道希望幸福有時候會在你彎下腰的瞬間偷偷地溜到你的的左右。就只看你,是不是能抓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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