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都想有個歸宿
因著那份感慨,李玉娘看白薇的眼神裡便多了幾分佩服。雖然什麽都沒說。可白薇卻隱約感覺得出,不禁奇怪地看了李玉娘兩眼。
趕在男人們吟詩作詞相互唱和之時,白薇笑著告罪起身往桃林中走去。李玉娘跟在後面漫不經心的,隻當她是要方便,卻不想白薇快步繞過桃林,拐過一處樓閣竟在一處掩在林中的庵堂前停下了腳步。
看白薇左右張望,又叫她仔細看著後面可有人跟上時,李玉娘還以為這位白行首是來偷會情郎的。李玉娘多少有些八卦的意思,還在心裡念叨著剛才還對陸五似乎有那麽點意思呢,沒想到沒過多久就跑來會情郎。
聽到身後門開的聲音,她立刻就回過頭去,一心想看看能迷住白行首的是怎樣的帥哥。誰知當門而立的竟不是男子而是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雖然身著布衣,未施脂粉,卻掩不住眉眼間那股子嫵媚風情。
“小薇?”女子驚喜地拉著白薇的手,上下打量著她,笑容似這滿林的桃花,璀璨奪目。
“杜娟姐,”白薇歡喜地叫著,眼中卻隱隱閃動著淚光。挽著杜娟的手,看不夠似地打量著,未了。眼中有淚,“姐姐清減了……”
看她又似要哭,那杜娟便笑著拭去她眼角的淚,笑著拉她進院,“清減些才好,若是再胖,姐姐我怕是要走不動路了。”眼角一掃,看到李玉娘,杜娟現出一絲驚訝之色,“這是……”
“我新雇的使女。”白薇輕描淡寫地說著,拉著杜娟往裡面走,李玉娘跟在後面分明聽到她在低聲說:“總不方便叫小桃她們跟來的。”
輕輕關上門,李玉娘轉過臉看著兩人的背影,雖然奇怪卻還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
抬眼四望,這座齋堂很小,看起來應該是哪個富戶在這桃林中修建小住的。院裡橫著幾枝桃花,生得極豔,可一眼看見敝開著門的的廳堂,卻覺得這桃花越發映出那廳堂中的暗淡。
堂上,正對著門的是一條香案,供著的是觀世音菩薩。左右垂著白幔,觸目所及,無不是青、白二色,竟比廟裡還素淡三分。
把二人讓入側廳,杜娟遲疑了下便笑道:“我這裡只有水沒有茶,倒要委屈妹妹了。”
“姐姐這是說哪裡話,自家姐妹說什麽委屈。”白薇笑著。可在杜娟起身去廚下端水時卻悄悄拭了拭眼角。
李玉娘暗自稱奇,卻也不多話,隻快步跟在杜娟身後。“杜娘子,我來幫您吧!”
回眸看著她一笑,杜娟也不謙讓。看著李玉娘忙乎,她隻笑道:“小薇性子太倔,說話又直,可是她的心是好的,若是得罪過你,你千萬莫記恨她才好。”
李玉娘回頭笑道:“杜娘子這是說什麽話。白行首雇了我,她就是主我是奴,哪裡會記恨她呢!”
杜娟聽了只是笑,並不多言。卻在李玉娘提了水壺起身時自袖中摸出一塊碎銀塞到她手上,李玉娘待要推辭,她卻握著李玉娘的手硬要她收下,“你莫要客氣了,既然小薇帶你來了我這兒,可見你是信得過的人。若不是在這兒見到你,我斷不會多嘴說那些話的。”
李玉娘乾笑了一聲,也不再推辭。卻在心裡暗笑:誰說我是白薇信得過的人呢?分明是討厭的人才是……
杜娟放下手中的小碟,卻是一碟炸過的蠶豆。不知是放得久了還是原本就沒做好。有些浸油。杜娟的神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今天來,便沒備了點心。”
白薇只是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麽點心呢?”說著話卻取了一顆蠶豆放進口中,“很香……”
李玉娘在旁看著卻覺得白薇分明是要哭了似的。可到底事不關己,她只是扭過臉去裝著沒看見。
只聽得白薇哽咽著,到底是沒忍住哭了出來,“姐姐,你受苦了……”杜娟卻是淺笑,合身擁她入懷,輕輕輕地拍著她安慰道:“這算是什麽苦呢?天天有得吃,有得睡,姐姐這是在享清福呢!”
“把你關在這麽間破屋子裡,又不許你見人,算什麽享福?姓胡的那老混帳,當初贖姐姐出去時說得多好。隻說把姐姐當菩薩一樣敬著愛著,可現在呢!也不過兩年,就借口姐姐病了需要靜養把姐姐送到這破屋子裡自生自滅。他還真是有情有義了……”
聽著白薇嘶聲悲泣,杜娟卻只是溫言相慰:“算了,在這裡生活總算是過得清靜,沒有大宅裡那麽多事兒。其實,他沒有順著他娘子的意思把我賣得遠遠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呸……”啐了一聲,白薇仍是憤憤不平地恨聲相罵,杜娟卻只是軟語相勸,又笑著問她姐妹們的近況,白薇才漸漸消了氣。
過了一會兒又有些喜色,“蘋姐姐近來可能是要有喜事的。”
“蘋兒?莫不是有人要為她贖身了?”杜娟也是驚喜莫名。拉著白薇細問,才知蘋兒接了個客人,卻是雜貨鋪的小老板,存了幾個月的銀子才得已一親芳澤,卻偏巧蘋兒感懷身世竟喝得爛醉如泥。那小老板非但沒有借機佔她的便宜反倒侍候了她一整晚沒有睡。就這麽著,打動了蘋兒一顆芳心。隻說就算是被豪門富戶贖身去做了如夫人也不如就這麽跟著一個老實漢做正頭夫妻。因此便有意叫那小老板贖她出去。
“崔媽媽如何肯呢?一個開雜貨鋪的小老板如何有銀子贖得起蘋兒呢?”
見杜娟現出憂色,白薇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道:“蘋姐姐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體己錢,說讓那小老板為他贖身不過是試探他罷了。若那老實漢真地有心,這贖身的錢蘋姐姐卻是自己就能拿得出的。”
聽到這兒,杜娟這才現出一絲喜色。想了想,便進了內室,過了片刻拿了一方手帕出來,打開看裡面卻是一枝看起來樣式稍有些過時的珠釵。見白薇推拒,她便惱道:“我和蘋兒也是一場姐妹,她如今有了好歸宿,我這做姐姐的為她添妝也是應當的。就是嫌棄我的禮輕也是要蘋兒親自開口才是,哪有你代為推拒的。”
聽她這樣說,白薇便笑著收了珠釵,又與杜娟閑話了一會兒便告辭。“我是趁著那些人不注意偷溜出來的,只怕這會兒正找我呢!”
杜娟點點頭,也不多留,一直把她們送到門前。白薇幾次相勸仍不肯先回去,執意目送白薇她們遠去。
默默走在林間,白薇沒有回頭去看。卻忽然幽幽吟道:“紅顏未老恩先斷……”
李玉娘扭目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回過頭去。隔著一片花海,看到倚在門前那抹慘淡的白,不禁也心生憂思。
“男人靠得住,母豬也上樹。”
白薇扭過頭,愕然望她,良久才嗔道:“憑地粗俗……”雖然是在嗔怪,可聲音卻並不見嚴厲,李玉娘便只是淡淡笑了下並未反駁。
回到麗人坊。白薇便去見了那位蘋小姐。可巧這位蘋小姐正坐在窗前看一封信,滿面喜色,竟連白薇進來都沒察覺。被白薇唬了一跳她也不惱,隻拉著白薇嬌羞地笑。白薇索性搶了那封信自己看,這才知道原來那個小老板寫信來說自己就是賣了鋪子也要贖蘋兒出去。
“這男人竟肯賣了鋪子也要贖你出去,倒也算是有情有義了。”彎眉一笑,白薇語帶調戲地道:“總算蘋姐姐是盼到了有情人,這回可是如願以償了。”說著又取出杜娟送的珠釵與她。
蘋兒撫著珠釵,也是一陣感慨,“難為杜娟姐姐還記掛著我。這女人啊,求來求去,也不過是求一個真心真義對自己的男人罷了,便是苦些也無所謂……”
白薇也是歎息:“當年杜娟姐姐從良時何等風光,大家都以為她終遇良人,有了依靠,可看現在又是什麽光景……”聽到蘋兒歎息,她才似警醒一般笑著拉著蘋兒道:“不說這些,姐姐要從良是件大喜事,我們姐妹還是要聚聚才好。嗯,讓我想想送什麽與姐姐添妝才好,總不能讓杜娟姐姐比下去。”
果然,白薇為了送一份好禮物,特意跑到金樓仔細挑選,後來才選了一隻鑲著寶石的簪子。在聚會上眾姐妹送的添妝禮中果然拔了頭籌。
“金樓的掌櫃說,這塊寶石乃是從西域運來的上等寶石,若不是我去,少了兩百兩他斷不會出手的。”
“知道你和朱大官人相熟,那掌櫃的又怎麽敢賣你貴呢?”和白薇一直不太合的如茵冷眼瞧著,話裡壓不住的酸。白薇瞥了一眼,卻也不惱,只是拉著蘋兒絮絮說話。
被白薇無視,那如茵耐不住性子冷笑道:“蘋姐姐莫要開心得太早了,若是崔媽媽改了主意,姐姐能不能從良還不知道呢!”
“呸,打你個烏鴉嘴!”白薇啐了一聲,又勸蘋兒:“蘋姐姐莫要理她,她慣是見不得人好的。”
“不是。我已經叫人帶錢給了吳郎,怎麽他竟還沒有來呢?”蘋兒攥著那隻簪,忐忑難安。左思右想,一雙美目便帶了淚珠。
幾人細聲勸慰,隻叫她安心。又有如茵在旁故意冷嘲熱諷,屋裡一下子亂成一團。就在這時,外面一個小丫頭過來傳話,隻說崔媽媽喚蘋兒小姐到前堂去。
此時,剛剛過午,麗人坊正是冷清之時。平時根本就不會有客人上門。一聽到崔媽媽喚,蘋兒立刻緊張起來。拉著白薇的手,不自覺地發抖。
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白薇忽然挑眉笑道:“不如我們姐妹們陪你一道去。”
那小丫頭勸阻不了,隻得帶著一幫人往前堂去。還好白薇有分寸,到了前堂幔後便停下腳步,一眾姐妹隻躲在幔後偷看。
李玉娘被擠在角落,遠遠地看著蘋兒緩步走過去。先見過了崔媽媽又把臉側過去看那坐在一旁坐立不安的男子。眼中隱約閃過一絲喜色,卻立刻就垂下頭去不言語。
因離得有些遠,從她這個位置看不到那男人的臉,只看到那人半截新衣和腳上簇新的鞋子。似乎很是局促,腳也不時地動來動去。
便有人悄聲抱怨蘋兒沒有眼光,竟看上了這麽個沒見過世面的男人。白薇低哼了一聲,斥道:“你懂什麽?沒聽過每多仗義屠狗輩,負心薄情讀書人嗎?”
難道這便是她那天對陸五溫言以對,隱含情義的原因?
李玉娘在心裡暗想,回頭看看白薇豔如桃李的容顏,再在心裡一想這位花魁有一天也嫁個目不識丁的市井之徒。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個突。實在沒法想象白薇在破屋子裡圍著灶台過油鹽醬醋茶的生活是個什麽樣子。
似乎大堂那頭崔媽媽問了蘋兒什麽,蘋兒含羞帶怯地點了頭,崔媽媽便也笑了。
“既然我這女兒也是願意的,那我也就不為難你們。只要你能照我方才說的,能出得起五百兩銀子,我便把這女兒許了你。”
那男人大喜,提起腳下的簍筐便往桌上一放。崔媽媽愣住,俯身去看才知簍筐裡竟裝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沒想到那簍筐裡竟會裝著銀子,崔媽媽一窒,卻也不好再反悔。也隻得把蘋兒的賣身契翻了出來,又強笑道:“罷了,看起來你們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我要是再攔著可就成了壞人姻緣的壞人。蘋兒,好歹你我也是母女一場,今兒我便為你設宴,讓眾姐妹為你添嫁,風風光光地送你出嫁。”
蘋兒哽咽著,淚眼凝望那吳郎片刻。卻突然轉身對著崔媽媽深深一禮,泣道:“蘋兒謝媽媽多年看顧之情,只是蘋兒今日得還自由之身,心願已足,隻願悄然離去,不敢勞動媽媽再為蘋兒破費……”
崔媽媽沉下臉,哼道:“隨你便是。不過,蘋兒,你今日離了這麗人坊,過好過壞可就都要看你自己了。莫要他日哭著回來求我,到那時候別怪媽媽心狠,從過良的ji女再想進我麗人坊的門,可是難了。”
蘋兒抹去臉上的淚,答得淡然:“蘋兒知道。”轉身看向吳郎,她隻溫言道:“郎君且在門前稍候,我換過衣裳便與郎君相會。”
再向崔媽媽施了一禮,她猛地轉身直往幔後奔來。白薇急忙迎上前,兩人執手相看,蘋兒又忍不住淚流滿面,哽咽道:“得回自由之身,這裡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白薇笑著點頭,攜著蘋兒的手一起返回後園。又特意喊了李玉娘過來與蘋兒梳頭。
“不用梳什麽新發式,只要普普通通似一民婦就是。”蘋兒柔聲道,又親手洗去臉上胭脂,粉黛未施的一張臉更顯得眉清目秀。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蘋兒又把所有首飾皆裝進匣中,鄭重交托給白薇保管。“此刻我著實不便帶這些東西出去,日後還要勞煩妹妹帶給我了。”
白薇點頭應下,先把東西送回房中,這才帶著李玉娘趕到前面相送。此刻麗人坊中的女子都已得了消息,便是不曾往門前相送,也都在二樓扶欄相望。在門前停下腳步,看著孑然一身的蘋兒緩步走出大門去。
外面,陽光燦爛,仿佛所有的光都披灑在她的身上。雖是一直背對著她們,始終沒有回過頭來,可她們卻仿佛能看到蘋兒璀璨的笑容。
依稀聽得那男人關切地問:“沒有行李嗎?可要我幫手?”蘋兒只是搖頭,在那男子問“可還要同眾姐妹說什麽”時低下頭去卻始終都沒有回過頭去。
白薇抬手拭過眼角,低喃著:“不要回頭……”
“是啊,不要回頭……”有人便低聲應和著,雖然都只是低聲說著,可這樣聽來卻顯得聲音格外的響亮。
恍惚看到蘋兒似乎是舉起手來揮了揮,便頭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去。眾女站在門前,一直到看不到兩人的背影,這才散了。
回到房中,白薇便倒在床上,默默流淚。李玉娘也不好勸什麽,倒是小桃似乎是很感慨似地道:“不知我們小姐以後碰到什麽樣的人……”
“小姐一定要從良嗎?”玉兒在旁邊低聲問。
“說的什麽話,你問問坊裡這些個小姐,哪個不都等著這樣的歸宿?不趁著年輕趕快找個人家,難道還要等到人老珠黃沒人看中了不成?”
玉兒撇了撇嘴,卻不敢反駁。那邊白薇長歎一聲,也厭厭地不肯再說話。
又過了幾日,白薇派人去打聽蘋兒的住處。
“蘋兒姐姐若是過得好,我心裡也覺得很是欣慰。至少,會讓我覺得自己以後也是可以有希望的……”
聽著白薇的低喃,李玉娘轉目看著她哀傷的面容,心裡倒有幾分可憐她。雖是花魁,看似風光,可其實比她的日子更難過吧?
聽著白薇絮絮地說著些往事,回憶著與蘋兒的過去,李玉娘也不禁微笑。四月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進窗來,灑下一片溫情。
門卻突然“砰”地一聲被推得撞在牆上,驚醒沉溺在回憶中的白薇。兩人愕然看著跑得喘不過氣來的小桃,臉色都有些變了。
“小、小姐,您派去打聽蘋兒小姐住處的小廝回來了!他說……”小桃喘著粗氣,在白薇霍然起身時嘶聲叫道:“蘋兒小姐死了……”
ps:搬家斷網,所幸頭天還趕出一章來。到時候上網吧發去。嗯,搬完家後事情少了,先頭答應補的番外會盡量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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