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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妾》第13章 人約黃昏後
第十三章人約黃昏後

  進杭州城時,正是黃昏。天色剛剛暗下來。可街上行人卻很多,越往城裡走,人就越多。

  “想起來了,今天可不就是上元節嘛!”

  被王伯一語點醒。再看這滿街的人,剛才的浮躁心情便去了幾分。雖然因為人太多而只能下車而行。可看著道路兩旁高掛的彩燈,還有纏繞在樹上的彩帶,心情卻漸漸好了起來。

  待夜色深了,那些高掛的彩燈便依次點亮,如同一串明珠般閃爍著光彩。插在樹上的火把也如火龍般延綿數裡,燈火輝煌,映亮了這個月圓之夜。

  風吹過,不知是哪什麽地方吹來的香氣,似蘭如梅,沁人心脾,待要細嗅卻又散在空氣中。隱約的,傳來笙歌之聲,和著男人、女人的笑聲,讓人不自覺地仰起頭往那高樓之後的珠簾窺探。

  掩不去豔羨之色,蒲安興奮地大叫著:“你說得果然沒錯!杭州城中果然是熱鬧。”

  “泉州城不也很熱鬧嗎?快收起你那副樣子吧!休叫人把你當作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子。”嘴上挖苦著,李玉娘自己卻也是四下張望。一雙眼都覺得不夠用了。

  萬燈齊明,火樹銀花。繁星點點,明月逐人……這樣的夜景如斯之美,怪不得從前曾經看過的唐詩眾詞裡把元宵之夜形容得那樣美。

  “可惜錯過了‘跳加官’……”顧昱低下頭,臉上露出一絲失望。因著可兒追問,他才露出一絲笑容。“你在鄉下時沒見過嗎?每年上元節的廟會上都會‘跳加官’的。有人扮了天官表演,還會往台下丟一些小東西呢!去年我還搶了一個荷包,娘還說那是――天官賜福……”聲音漸低,說到最後便又低下頭去。

  可兒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只能伸出手握著他的手輕輕地晃了下。顧昱便抬起頭來,對著可兒一笑,雖然眼中仍有水意,可那一笑卻是很燦爛。李玉娘見了也覺心情一松,“既然是過節,那我就破費些,請你們吃元宵好了!”

  “元宵?姐姐說的是不是‘浮元子’啊?”

  被可兒一盯,李玉娘不禁咧開嘴笑起來。忘了這時候湯圓不叫元宵的。“嗯,快找找有沒有擺攤的,找到了才請你們吃哦!”

  “可惜了,王大叔沒福氣,他老人家才走就有人要請客了。”蒲安陰陽怪氣地哼著。惹得李玉娘回首瞪他,“那個,蒲小哥兒,你可以自便了。現在都已經到杭州城了,你就不要再跟著我們了。”李玉娘假笑一聲,直言:“我身上錢不夠,沒準備您那份。”

  她說得理直氣壯,可兒的臉卻紅了起來。拉著她的衣角。小聲地道:“姐姐……”

  “姐什麽姐啊?我又不該他的,憑什麽要請他?”還是嘴刁舌毒的臭小鬼!

  李玉娘哼著,左手拉可兒,右手拉顧昱,雖然連明天會怎樣都不知道,可今天晚上卻一定要好好逛逛燈會。還好剛才請王伯把那些禮物明天再送到何嫂那去,要不然還真沒辦法閑逛了。

  “啊,你們看那個燈啊,好漂亮!”拉著兩個孩子擠進人群裡,李玉娘眼睛都不眨地盯著面前的“走馬燈”。這繪的是什麽?嫦娥奔月?這人畫的真是漂亮……

  小時候,也曾經在元宵節時跟著姥姥進城看燈。可是大了之後進了城市,反倒再也沒有看過那樣的燈會。城市的夜晚燈紅酒綠,每晚都是一樣的明亮繁華,笙歌夜夜,紙醉金迷,什麽夜總會、酒吧、ktv、電玩……娛樂的項目那麽多,誰還會覺得燈會有趣呢?

  隱約聽到後面有一個尖酸地聲音在說“笑得像個傻瓜”,李玉娘也只是撇了下嘴角,並沒有扭過頭去和那小子吵。人心情好的時候大概什麽都可以容忍。

  花燈的種類繁多,什麽宮燈、龍燈、紗燈、龍鳳燈,又什麽木頭的竹子的糊著紗的絹的紙的。還有誇張的用琉璃、牛角片,甚至李玉娘還看到有一盞燈是鑲了碧玉的銀燈。眼花繚亂都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心情。

  真是有錢燒的啊……

  擺設花燈的攤子並不全是要出賣的花燈。有很多都是城中的富戶特意找人設了攤位來炫耀財富。這樣的攤位上,花燈除了材質貴重外,手工也特別精巧。偶爾還會把一些外面買不到的小花燈作為猜“燈謎”的獎品。

  “娘子,可是要猜這個燈謎?”被面前的男人一問,李玉娘不禁乾笑著往後退了一步。雖然看著那鑲了琉璃的漂亮小花燈實在眼饞,可她並不覺得以自己的水平真的能猜中。

  她這麽一退,顧昱臉就直接沉了下來。“玉姨……”

  “這孩子……”李玉娘乾笑了兩聲,扭頭拉著顧昱悄聲道:“別說他們這燈不賣,就是要賣咱們哪兒有錢買啊!不是說好了只看不買的嗎?”從前被同事的孩子央著帶他上街玩時她就常這麽和人約定,可惜每次到最後總是要破費個幾十讓她肉疼。

  被她一訓,顧昱的嘴角就搭了下來,想想,突然又抬頭問道:“玉姨是猜不到是吧?那讓我試試。”

  咦?你當你上過學堂就特聰明了?李玉娘暗自撇嘴,卻還是往後讓了兩步。隻覺眼前一花,擠過她站到前面的除了顧昱竟還多了個蒲安。

  “你……”有心揪著那小子的耳朵呼喝兩聲,可看看周圍,李玉娘還是忍下了一口氣。好啊!就看你們有多聰明。

  “仲尼日月也,射一成語。”蒲安還在低吟,那頭顧昱也低念:“仲尼日月,猜一古人名……”

  “不都是一樣的嗎?”李玉娘撇著嘴,對這兩位作沉吟狀的“大才子”表示極度不滿。

  “仲尼?姐姐,就是孔聖人吧?”聽了可兒的問話,李玉娘臉皮抽了下,點了點頭。到了現代,還有幾個人研究孔聖人啊!

  眼角掃到那兩個上前提筆圈了墜在花燈下的燈謎,李玉娘眨了下眼。心裡奇怪,不是這麽快就想到了吧?從小到大,她猜過的謎大抵都是那些什麽“遠看是一燈籠。近看全是窟窿”之類的了,對這些古人文縐縐的燈謎一頭霧水。

  “一孔之見;孔明……”那頭主事的管事大聲念著迷底,又笑著取了彩燈送與二人。李玉娘看得眼熱,卻仍是高傲地把頭一仰,“那麽簡單的東西,猜出來有什麽了不起的……”眼看著顧昱把手裡那盞兔子造型的彩燈遞到可兒手上,她眨巴著眼,扁著嘴扭過頭去。卻險些被一支遞近的花燈打到眼睛。

  “你幹什麽?”她氣哼哼地瞪著面前得意的少年。

  “呐,看你眼巴巴地看著可兒手上的燈,太丟人了。這盞燈就送你好了。”

  “誰稀罕啊?用你施舍?”李玉娘嘴上罵著,卻在少年把手往回縮時手快地搶過那盞六棱宮燈。雖然有點小,可是了勝於無。抬起頭,看到蒲安得意的笑臉,心裡著惱,便故意哼道:“那麽簡單的猜中了有什麽了不起。我是不猜,要猜就猜最難的。你要是能猜到這裡最難的,我才服你!”

  “我看你是想借著我得到那盞琉璃燈吧?”蒲安挑起眉斜睨著她,卻還是在李玉娘的冷哼聲中再次走上前。

  送的彩燈裡最漂亮的一盞就是掛在正中央的那一盞琉璃燈。淺碧色的燈罩,柔和的光亮,好似透著碧綠的湖水看到天光一般,帶種夢幻般的朦朧,煞是吸引人的目光。剛才李玉娘就已經看了好久。

  在燈下,有幾個穿著襦衫的學子正在推敲猜測。不時還抬頭看一眼站在身邊含笑相望的女子,一心想在佳人面前出風頭。就連周圍還圍看熱鬧的人也在起哄。蒲安走到燈下,細看那謎語,寫的是:春雨綿綿妻獨宿(打一字)。

  “春雨綿綿……”蒲安正自沉吟,身後不知是什麽人笑著叫道:“那少年,想是還未成家立業,哪裡知道春閨的苦惱,還是莫要猜了……”

  一句話剛說出來,已經惹來一片笑罵。雖然前面幾個同才子一起的女子羞搭搭的隻管低著頭,可後面看熱鬧的大嫂們不是好惹的,甚至有人直接掄了拳頭。把那起哄的男人攆了出去。雖然是攆跑了犯眾怒的男人,可蒲安卻成了人們的焦頭。便有人笑著看蒲安,“這小哥兒倒是生得俊秀,隻不是才學好不好。若是好了不如隨老身回去做婿吧!也省得老身明年開春還要跑到京裡去搶婿……”

  眾人聞言大笑,居然沒有什麽人挺身指責那說話的老媼。

  李玉娘掩嘴偷笑,拉了要往前竄的顧昱,“莫要上前,且看那小子出醜……”雖是這樣說,可眉眼卻俱是笑意。

  在大宋,還真有搶婿這一說法。每逢大比之年,榜下搶婿是百姓樂見的一大盛事。據說放榜之際,各大財閥豪門會專備搶婿車,把高中進士的舉子搶回去做女婿。就為搶女婿,還曾發生過兩個宰相大打出手,甚至甩出大把銀子先行預定自己所看中的才子這種也都有發生。

  “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看綠衣郎”。正所謂一朝金榜提名,功名利祿,紅fen佳人皆入懷。當初顧洪赴京之際,薑淑雲還曾笑曾莫要高中後被人搶入洞房便忘了家中妻小。

  也只有在大宋,被世族招為贅婿者不會被世人看輕。只因凡被人招為婿者皆是當代最有才學之人,贅婿之名可算是一種認可,一種榮耀,尤其是大族豪門的女婿,更是被世人尊崇厚愛。

  雖是少年,可蒲安在市井打混多時,就是聽到招婿之言也不覺羞,反倒扭頭衝著那說話的老媼微微一笑。聽得周圍人善意的輕笑,他的笑容更加開懷。在泉州,從沒有人這樣稱讚過他。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都是罵聲。泉州海外異族甚多,人們對他的容貌倒也不曾太多病垢。只是因為生母是ji家,又從不曾被蒲家承認接納後,所以從他懂事起,“怎種”的標簽就一直貼在他身上。

  低著頭沉吟許久,他一心想要在這燈會上大出風頭。雖然從沒想過做什麽才子,可畢竟也是跟著母親學過詩書,能有這樣的機會他也不想錯過。可偏偏心裡越是著緊。腦子就越是混亂。

  聽得有人上前報謎底,他更覺緊張。所幸那主事聽了謎底,只是搖頭:“不是‘淒’字,這位官人還是再想想吧!”

  松了口氣,他用手指在掌心比劃著:“春雨,有雨即是水,…水。妻子,妻子是女人,那就加個女字,是――”一拍手,他剛要說自己的謎底,卻突聽一個清脆的女聲笑道:“這是一個‘一’字!”

  “怎麽會是‘一’字呢?明明就是‘汝’嘛!”蒲安皺眉,轉過身去,就看見一個穿著銀白色狐毛披風的女子,內裡露出一角大紅的裙擺,婷婷而立,恰似一朵盛放的梅花。目光一閃,他咳了一聲,“我可不會因為你生得好看就讓著你……”

  那女子聞言撲哧一聲笑出,眉眼彎起,笑睨著他道:“哪個要你這小子讓,毛還沒長齊呢充什麽男人……”雖然說話的聲音極低,可是蒲安還是驚了。本來他覺得李玉娘說話就很毒舌了,可眼前這個女人……

  眼看著女子弱柳拂風般與他擦肩而過,一群男人雙眼放光地盯著她,而那些女子卻都是輕蔑地低哼,甚至還有婦人伸手狠狠掐著自家男人的手臂。隱約的,猜到些這女人的身份。果然,那主事的管事笑著對這女子道:“原來是白行首。還請白行首把這謎底為何是‘一’向眾人分說一番。”

  雖然未直接說她的謎底是對的,可這話卻已經間接表明白薇是猜對了。蒲安懊惱地上前想要分辨時白薇卻已經笑著開口:“春雨綿綿就是說沒有太陽,所以要將春底下的日字去掉;妻獨宿,就說明丈夫在不,再將‘一夫’去掉,春就剩下‘一’了,所以這句聯謎的謎底是個‘一’字。我說得對不對,高管事?”

  “對,白行首果然不愧是才女。”這顯然與白薇認識的管事笑著取下那盞琉璃燈送到白薇手上。白薇懶懶地提了燈,腳步輕盈,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可偏偏卻在將在走出人群時停下了腳步。無巧不巧地正好停在李玉娘幾人面前。

  李玉娘本來還在和兩個孩子嘲笑蒲安的失手,卻突覺周圍一靜。她抬起頭,看到並沒有看向她的白薇,有些疑惑地偏了下頭。雖然奇怪,卻還是笑著點了下頭。

  幾乎是用眼角斜了她一眼,白薇忽然笑了下,“這盞琉璃燈很漂亮啊!難怪李娘子那麽喜歡了……”

  “咦?”她知道自己想要這盞燈?莫不是剛才……好笑地挑了下眉,李玉娘暗笑自己也太會yy了。這位白行首本身就象個發光體,不管男女都要看她了。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地來偷看她呢?

  正在想著,突聽人群外有女聲大聲叫道:“姐姐,快一點啦!朱大官人還在樓上等著我們。”

  白薇也不回應,卻轉過頭,算是正眼看了一眼李玉娘,輕笑道:“本來不覺得很漂亮,可是真拿到手了也不過如此。”說著,手一松,那盞琉璃燈應聲落地,一聲脆響後摔成無數碎片。

  隻來得及在琉璃燈碎時用手擋住兩個孩子的臉,李玉娘怔怔地看著面無表情望著她的白薇。眉毛一跳一跳的,在白薇轉身想走時,突然出聲道:“白行首,如果有時間的話去醫館看看眼睛吧!下次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之前,才會看到旁邊還有小孩子在。”

  驟然回首,白薇的臉氣得通紅。口齒微動,似乎是想說什麽卻又忍住。轉頭看看兩個正從李玉娘手掌後探頭看她的孩子,目光微閃,竟真襝衽施了一禮,“是小女疏忽,希望沒嚇到兩個孩子。李娘子莫要惱我。”

  “豈敢,不敢耽誤白行首的行程。”

  四目相對,兩個女子幾乎是同時笑了出來。可是這在旁人看來和睦的笑容落在彼此的眼中,卻近似一種挑釁。在李玉娘看來,這位白行首剛才的行為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示威。算是什麽意思?因為她喜歡,所以特地贏到手再在她面前摔個粉碎嗎?

  “可惜了,”看到白薇微揚的嘴角,她淡淡笑著,“再怎麽說也應該能值幾個錢呢!本來還想著或許換了錢能多吃幾碗‘浮元子’呢!不過也是,白行首應該不缺吃幾碗‘浮元子’的錢。”李玉娘搖著頭婉惜地歎著氣,拉了兩小,徑直穿出人群。隱約聽得身後蒲安的輕笑聲,卻沒有回頭。只是在走出很遠時才輕聲問:“怎麽樣?把那女人氣壞了?”

  “就差沒發抖了!”蒲安嘻笑著,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白薇如何如何,誇張的語氣讓人一聽就知是在胡說。“怎麽回事,你和那女人有仇?平白壞了我的好事!”

  “壞你的好事?怎麽不說是你自己沒能耐才讓一個女人比下去了。 ”李玉娘沒好氣地瞪他。抬起頭時,看到半空中的明月,突然腳步一滯。

  剛才,如果沒聽錯的話……

  忍不住回過頭去,仰頭望著那花燈攤位後的高樓。笙歌嫋嫋,歡笑陣陣,因著周圍的喧鬧,分辨不出那笑聲裡是否有熟悉的聲音。那人,也在那酒樓裡吧?就是那道珠簾之後……

  低下頭,她牽起嘴角幽幽一笑,“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吧?

  “玉姨?你在做詩?”聽到顧昱驚訝的問聲,李玉娘不禁展眉一笑。“什麽濕啊乾啊的?玉姨哪兒會呢……”不過是一個幽怨女子的幽怨之聲罷了。雖然很多人都說這是出自一個大文豪的手筆,可不知為什麽,她這個不是文學青年的女人卻總是認定這是那個女人的情愁……

  那一夜,大概也是有著象今晚一樣的月色吧?如斯的柔美……

  ps:感恩節之際,拜謝所有支持正版的親們。波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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