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玲哭著推開門跑出去之後,錦繡悠然歎息。
女孩子情竇初開之際,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心裡裝的卻是別的女孩子,這是件很痛苦很痛苦的事情。
在感情上,她諒解同情阿玲。所以,她並不怪阿玲今晚過分的行為。捫心自問,若是有朝一日,她也遇到了和阿玲同樣的事情,只怕她連前去質問的勇氣也沒有。
想及此,錦繡不由得自嘲的一笑。
殷氏臉色很是難看,頓足去追阿玲。
麗娘臉色不快,進了屋子安慰錦繡:“阿秀,你受委屈了。阿玲也太不像話了,怎麽能將這事情都怪到你頭上來。”
錦繡嘴角扯起一絲笑容:“娘,你放心,我沒什麽。”
金大恆也走進了屋子裡來,堅決的說道:“若是大哥大嫂來說什麽,我絕不會客氣。”
誰家父母不護短,自己的女兒誰不心疼?
哼,居然如此明目張膽的辱罵阿秀……一想到這兒,金大恆和麗娘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更讓人生氣的就是殷氏的態度,分明站到阿玲那邊去了。
麗娘和金大恆對望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個念頭:要保護女兒!
事情果然有後續。
第二天一大早,徐氏便扯了金大山過來,要找金大恆夫妻倆討個“公道”。
徐氏那張嘴從不是個饒人的主兒,的吧的吧的說了半天,無非是和昨天阿玲說的話差不多,只是更難聽了一些:“……我說順子怎麽整天往你們家跑你們都不吱聲呢,感情是把順子當自家姑爺了……”
麗娘忍不住冷哼一聲:“大嫂,話可不能亂說。一點根據都沒有的事情,你這不是壞我閨女的名節嗎?我家閨女可沒到說親的年齡呢!”
徐氏薄薄的嘴唇正要吐出更難聽的字眼,被金大山狠狠的白了一眼,才悻悻的住了嘴。
一時之間,陷入冷場。
殷氏咳了一聲:“你們是親兄弟,要相親相愛,不要為了兒女的事情鬧僵了才是。”
徐氏借機喊了起來:“娘,你可說到我心坎上去了。我們兩家可是親兄弟,怎麽能因為外人就鬧出矛盾?阿玲真可憐,為了這事情在家裡不知哭了多少次。我苦命的女兒啊……”
麗娘冷著臉看徐氏表演,忽然冒出了一句:“你一大早到我家來,就是為了替阿玲訴苦抱屈嗎?那我該到哪裡替阿秀訴苦?”
徐氏楞住了。
向來溫和好脾氣的麗娘冷著面孔,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的阿玲日日在身邊,你寵著愛著,連洗件衣裳都舍不得讓她做。阿玲十五歲了,會做衣服麽?會做飯麽?會做家務麽?你再看看我的阿秀。”
麗娘將站在一邊的錦繡扯了過來:“她十歲被賣去做丫鬟,天天掃地,從早到晚沒個休息的時候。到了第二年,就得學各種伺候人的事情。等做三等丫鬟了,更是忙的團團轉。她會掃地會洗衣,會做衣服做鞋襪,會刺繡會下廚,還會替人梳頭,端茶送水捶腿更衣,什麽事情她都得會。更不用說還得處處看人臉色做事說話。她比阿玲還小一歲,可阿玲過過她這樣的日子沒有?”
說到後面,麗娘早已淚流滿面,聲嘶力竭。
金大恆眼睛泛起水光,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每當想到阿秀在府裡的生活,夫妻倆的心都一般的痛。當年迫不得已走投無路之下,忍痛賣了懂事乖巧的阿秀去做丫鬟。如今阿秀出落的越發美麗出挑,卻是終身都得為奴為婢。
一想到這兒,心裡的懊悔就源源不斷的湧出來。 麗娘哽咽著繼續說道:“阿秀大半年才回來一次,對順子和阿玲的事情壓根不知情。也不知道阿玲昨天晚來衝著阿秀嚷個什麽勁兒,你們現在還說這些話,是不是看準了我好欺負?你心疼女兒,難道我的女兒就活該受氣不成?”
徐氏被麗娘一連串的話堵的啞口無言,也不由得往錦繡看去。
錦繡眼中噙著淚花,低低的喚了一聲:“娘,爹,我……”
往日口齒最是伶俐,至少可以想出一大堆好聽的話來應付這種局面。可不知怎麽的,她現在鼻子酸楚的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金大恆憐惜的看了女兒一眼,然後沉聲說道:“大哥,大嫂,此事到此為止。順子和阿玲沒有緣分,怪不得任何人。若是我聽到任何對阿秀不利的傳言,可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話說到這份上,金大山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強自笑道:“這話說的多見外,我們是親兄弟,有什麽不高興的,當面說了就算。難不成還會到背地裡胡說不成?”
金大恆面色一緩,到底是親兄弟,總不好撕破臉皮。
徐氏挑釁不成,反被麗娘將了一軍,心裡很是憋悶。和金大山回家吵了一架,一氣之下當天便把阿玲和阿華都帶回娘家住些日子去了。
殷氏偏心阿玲,但是阿秀也是親孫女,在明面上不好厚此薄彼。再者,兒子兒媳都說出了這樣決絕的話來了,再多嘴豈不是自找難堪?因此,便也沉默了下來。
錦繡心裡暖暖的,走路都覺得分外有力氣。
許守德卻依然沒有醒來。
順子面容憔悴,顯然一夜未睡。錦繡過來的時候,被順子的模樣嚇了一跳。
眼睛紅通通的,不知是因為熬夜還是因為哭過的緣故,臉色也極其難看。梅子也差不多,兄妹兩個都守在床邊,許守德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這情景讓人看了心裡惻然。
錦繡想了想,便勸順子到鎮子上去另請個大夫來。
順子想了想,點點頭,囑咐梅子在家裡守著,抬腳便走。
“等一等!”錦繡從身上取出一個隨身用的荷包,塞給順子:“順子哥,你把這個帶上。”裡面還有幾十文錢,總能救救急。
順子起先不肯要,卻在看清楚那個荷包之後改了主意,接了過來。
那個荷包……正是他買了送給阿秀的那一個……原來,阿秀沒有扔掉這個荷包,一直在貼身用著。
這個認知讓順子升起了小小的幸福感,連帶著走起路來都快的多。
鎮子上最出名的郎中姓李,醫術在方圓幾十裡都是頂呱呱的。順子好說歹說才將他請了來。
李郎中收了三十文出診費,便跟著順子來了。
當看到面色慘白昏迷不醒有進氣沒有出氣的許守德時,李郎中先是皺眉,接著就上前細細查看。待看到頭部受傷的地方,立刻歎氣搖頭:“若是跌在別的地方倒也罷了,可偏巧跌在後腦處,流了這麽多血,又一直昏迷不醒。依我看,若是喝兩天散淤血的藥還是沒醒的話,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這席話對順子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他顫抖著伸手拉住李郎中的胳膊,猶如落水之人抱住賴以生存的木頭:“求求您,救救我爹。”
哀求了半天,李郎中隻得開了副藥,然後就歎氣走了。
梅子又開始嗚嗚的哭。
順子強忍著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錦繡心裡很是難受,在一邊不停的安撫順子。可心裡卻隱隱有了預感:看來,順子沒了娘之後,又很快的要失去了爹了……
順子一天都沒吃飯,不停的熬藥喂藥,可那藥汁最多灌進去十分之一。
到了傍晚時分,許守德的身子漸漸冰涼,沒了呼吸。
錦繡忍住心裡的悲慟,紅著眼睛回家告訴金大恆此事。
金大恆和麗娘心裡都是一沉,趕了過來。走近床邊看了一眼,不忍目睹立刻轉過了頭去。
梅子早哭的沒了力氣。
順子滿臉淚痕,悲慟欲絕。
娘走了,爹也走了。就剩下他和梅子了……
這個年方十六的少年忽的失去了支撐的天空, 隻覺得肩膀被沉甸甸的東西壓著,心裡堵著一口氣呼吸不出來,想哭,眼淚早已幹了。
金大山聞訊也趕了過來,歎口氣,找了本村幾個壯漢,替許守德下了葬。待一切忙完了,各自才慢慢散去。眾人皆唏噓不已,許守德正值壯年,卻早早的撒手去了,留下一雙兒女,不知日後該怎麽生活才好。
順子什麽也不知道,一直呆呆的跪在墳前,頭腦一片空白。
天越來越黑,陣陣涼風襲來。
順子身子瑟縮了一下,卻依然呆滯的看著墳頭。
梅子在墳前哭的昏厥過去,麗娘於心不忍,將梅子扶了起來,打算帶梅子回家休。
金大恆本想喊錦繡回家,卻見麗娘衝他使了個眼色,隻得不情願的先領著孩子們回了家。待安置好梅子和阿桃睡在一張床上,才有空說話。
“麗娘,把阿秀留在那兒不妥當吧!”孤男寡女的,於名節有損。
麗娘嗔怪的白了金大恆一眼:“順子那般模樣,阿秀哪裡肯回來。明天阿秀就該回陸府去了,她想做些什麽就都隨她的願吧!”
金大恆無奈的點點頭。
墳前,錦繡沒有出聲,默默的蹲在順子旁邊。
似乎過了許久許久,天邊微微發亮,一夜就這麽流逝了過去。
順子這才恍惚著回過神來,喃喃的說道:“阿秀,我沒有娘也沒有爹了。”
錦繡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個失魂落魄喪失親人的少年,悄悄的伸出手,握住順子冰涼的沒有溫度的手,希望給他一點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