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把晚綠抬了進來,探查了周圍的環境,然後在院外守衛,領頭的捕快正是今日幫忙救治的兩人。
冉顏吩咐邢娘和劉氏一起去安頓一下晚綠,不要出什麽岔子,然後便轉身進了屋。
桑辰手足無措的站在院子裡,懷裡抱著布包,不知該做些什麽。
“進來!”冉顏站在廳堂門口,面色不善。她本以為桑辰會跟進來,誰知這人竟然一點自覺都沒有。
桑辰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喜滋滋的跑了過去。
冉顏冷哼一聲,依舊冷著臉,不過看著他燦爛的笑臉,心頭的陰霾也少了許多。
桑辰這個人很怪,有時候像是很懂得人情世故,也並非是那種不曾見過世事險惡之人,然而每每見面,他都是那一副人畜無害的天真模樣,那一雙眼,從來純淨不含一絲雜質。
看著桑辰的眼睛,她的腦海中驀地浮現了另一雙眼,幽黑冷絕,仿佛永不見天日。
“娘、娘子。”桑辰被冉顏瞬也不瞬的目光逼視的面紅耳赤,似乎連耳廓都能滴出血來,“這是在下,一點、一點心意。”
桑辰緊張的吞了口口水,慌忙探身把包袱放在冉顏面前的矮幾上。
深藍的包裹上面被他手抓過得地方留下兩塊汗跡,冉顏唇角微微上翹,伸手將包裹打開。然而當看見裡面的東西時,剛剛緩和的神情陡然一黑,“下次不許再送這種東西!”
冉顏神情冰冷的盯著面前的一方蘭花澄泥硯,頓時想將它砸在桑辰那個不知道裝著什麽的腦袋上。三次拜訪,三次都送的蘭花澄泥,前兩方硯被冉顏砸了,她既然選擇留在大唐,就須得一心一意的努力生活,不給自己留有一絲渺茫、不切實際的希望,可是桑辰偏偏就像和她作對一樣,每一次都送同樣的硯台,冉顏實在沒辦法不發怒。
桑辰臉色微白,“別人都挺喜歡的,在下以為娘子也會喜歡……”
冉顏冷刮了他一眼,目光轉而被包袱裡的陶瓷針筒吸引。
針筒的表面為白色,帶有冰裂紋,釉質細膩,宛如明鏡,針筒壁很薄,比正常的玻璃針筒不逞多讓,內推亦是同樣的材質,上面有清晰的刻度,這樣即使針筒不透明,也能根據針筒上的刻度來判斷藥物多少。
光滑漂亮的針筒靜靜躺在深藍色的粗布上,越發顯得猶如藝術品一般,精致美麗。
冉顏隨意拿起一對,把內推放進針筒內,居然剛剛好!再把其余的一一放進去,竟然都分毫不差。當下面色稍霽,看桑辰的目光緩和了一些,“很好,多謝。”
“哪裡哪裡,娘子也幫了在下,昨日在下把訟狀交給了韓縣丞,他說寫的有理有據,定然能令刺史徹查此案。”桑辰見冉顏心情似乎好了點,也跟著松了口氣。
說完這句話,屋內便恢復安靜,桑辰偷偷瞧了冉顏一眼,沒想到正對上冉顏黑沉的眸子,心跳猶如兔子一般,不受自己控制,臉唰的又紅透。
“韓郎君的案子可有眉目了?”冉顏知道韓縣丞在私下找證據,這兩個案件都與秦四郎有關,說不定有些聯系。
桑辰不敢看她,垂著頭道,“根據娘子的驗屍結果,韓縣丞覺得,凶手最有可能是在彩秀館和韓府中,最近彩秀館關門休息,這裡又不是晉陵縣,他打探不到什麽消息。韓縣丞現在懷疑韓郎君的一個貼身侍婢,但還未找到證據。”
“為何懷疑那名侍婢?”冉顏問道。
桑辰道,“那名侍婢是韓郎君從鄉間買來的,
被迫從良民入了奴籍,據說她在鄉間還有個青梅竹馬的男人,兩人自幼定親……韓縣丞懷疑她懷恨在心,所以投毒。” 冉顏點點頭,看來韓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欺男霸女,韓山更是為了一己私欲,壞人姻緣。雖然冉顏對破案很感興趣,但也知道這裡是大唐,有些輪不到她管的事情,最好不好攙和。只是當真如韓縣丞所懷疑那般?冉顏覺得未必。
“娘子。”桑辰小心翼翼的喚道。
冉顏微微挑眉適宜他繼續說,她現在對桑辰也有些了解,一旦他用這種聲音,準是沒有好事情。
“今日鄰村的王氏來請我寫訟狀,說她男人是被人害了的,在下想請娘子……”桑辰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畢竟冉顏出身高貴,又是個娘子,一而再的請人家去面對屍體,他心裡過意不去。
桑辰羞澀的模樣,並不讓人覺得反感,在冉顏看來,至少比他犯二時順眼的多。
“上次是交易,這次呢?你打算拿什麽回報我。”不知為何,冉顏看見他這等模樣,總想逗弄一下。
桑辰一時啞然,他一個窮塾師,拿什麽去報答人家,想來想去,隻訕訕道,“是在下太唐突了,在下一窮二白,無以為報……”
冉顏身體剛剛恢復時間不長,經過今日這一番折騰,有些疲乏,微微歪在圓腰椅床上,垂眸凝思,桑辰並不是個書呆子,外表看起來很傻很二,可是眼下看來,辦事效率和質量都是一流,而且給她的感覺是個可以信任的人,日後必然還能用到,幫他幾次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怕他會一而再再而三……
“娘子,針筒既然合用,在下稍後把其他的都送來。”桑辰起身,略帶局促的道,“那在下告辭了。”
桑辰見冉顏久久沒有回應,還以為是自己提過分要求,惹她不快,便起身離開。剛剛走到廳門口時,聽見身後那個清冷的聲音道,“我會考慮。”
桑辰微微一怔,旋即欣喜的向冉顏拱手道,“多謝娘子!”
“別急著謝,我並未答應你什麽。”冉顏淡淡道。
這句話未能影響到桑辰的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鬼使神差的找冉顏幫忙,其實他可以獨立寫訟狀,畢竟從前寫過許多,除了韓山的案件,沒有一次需要驗屍,這次也不例外。
桑辰走後,邢娘才從晚綠屋內出來,看見冉顏揉著腦袋,便過來幫她按摩。
“謝謝。”冉顏習慣性的道。
邢娘笑道,“娘子還與老奴客套呢。”
靜靜的按摩許久,邢娘終究忍不住道,“娘子,桑先生來的這樣勤快,八成是對您有意,您可是有婚約之人,還是莫要與他走的太近,萬一被未來的阿家(婆婆)知道,日子可就不太平了。”
經這一提醒,冉顏才想起來自己還要去冉府,找阿耶探討一下婚事。不過,秦四郎剛剛出事,秦家人應該忙著擔心他,冉家怕也會再慎重考慮,因此也沒有必要立刻就去。
“劉氏來了?”冉顏問道。
提到劉氏,邢娘神色間露出幾分讚賞,“是啊,劉氏甚為知禮,而且一手蘇繡當真漂亮。娘子可要見見她?”
“暫時不用。你先去請師父過來瞧瞧晚綠的傷勢。”冉顏道。
邢娘應了一聲,退出廳堂。
冉顏拖著疲憊的身子,去堆放青霉的地方,將那些生了滿滿青霉的果皮、面食取了出來,用竹篾輕輕刮下來放在培養基液中靜置。七日之後便可正式提取青霉素。
冉顏告訴過嫣娘,如果病情加重,可以派人來莊子找她,數日過去,竟也沒有人過來,可見她開得藥方效果還算不錯,應當還能拖延一段時間。
做好一切後,冉顏便躺上了榻,半睡半醒之間,腦海中不斷浮現這些日的所見的事情中不符合常理之事。
韓山之死和殷渺渺侍婢之死,仿佛是有人故意針對秦四郎,極有可能是一人而為。意欲殺害晚綠的凶手,也可能與此案有關。
首先是那個嫣娘,聽見館中死人後,淡然的不像一般老鴇該有的反應,注重妓人的著裝,更甚於人命。
彩秀館中的翠眉,明明強調自己是清倌,卻也染上梅毒。她得梅毒瘡生在嘴角處,觀其性狀,分明與韓山發病時間差距不超過五日,被韓山傳染的可能性遠遠低於被紫緒傳染。難道是同性戀?抑或是通過茶杯之類的見解傳播?若是屬於後者,她為何又要藏掖?
而後便是殷府,玉蘭居的侍婢已經死了超過五個時辰,但殺死侍婢的凶手,若非是殷府之人,便是與殷府有密切聯系,能夠比較自由的出入殷府,且對殷府十分了解。侍婢屍體裸露處未見屍斑,因為未敢貿然仔細檢查,不能斷定她死亡的確切時間。
還有殷渺渺,她的侍婢至少失蹤了五六個時辰,難道就沒有一絲察覺?還有茶宴之上也是,她提起捉迷藏,可以猜測,殷渺渺不若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同謀。
而冉美玉當時也在附近,記得她便是塗的紅色丹寇……
雜亂的想著這些,冉顏漸漸睡了過去,全然不知蘇州城的權貴之間已經流傳了她今日的神勇表現,尤其是讓晚綠“死而復活”之事。
冉聞自然也很快的得到了消息,果然如冉顏所料,他心中開始猶豫,好像這個女兒能配得上更高的權勢,嫁給秦上佐的兒子,有些浪費了……
明日在下要千裡迢迢去參加朋友的婚禮,更新可能會更晚一些,在下甚為資深女光棍一條,去這種場合,實在分外惆悵。大夥看在這個份兒上,就原諒某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