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屍?!”劉品讓再也不能淡定,聲音陡然拔高。
就在冉顏以為會遭到嚴詞拒絕之時,他竟然略略沉吟一下,緩緩道,“此事再議。”
冉顏微微一怔,難道楊判司的死亡原因對他來說就這麽重要?這個楊判司表面上就是隱疾突發,五六個仵作檢驗結果均是如此,哪怕他真的判了這個結果,也沒有人懷疑什麽?而他卻已經著急到連她這樣一個娘子都請了來。冉顏不相信劉品讓是一個剛正不阿的官,官場上,真正剛正不阿、清正廉明,卻又沒有絲毫背景之人,根本走不長遠,更別提當上四品刺史了!
冉顏明白劉品讓的意思後,便將屍體的衣物整理好,收拾妥當之後,一行人迅速的出了停屍館。
對於劉品讓來說,能確定楊判司生前確實被實施暴力,已經是個很大的突破。
“唉!自從長孫皇后過世後,一切都不同了!”一路沉默的劉品讓忽然莫名其妙的歎息了一聲,而後給了冉顏一個“你懂的”眼神。
冉顏嘴角一抽,不得不坦白,她半點也不懂,這個“一切”又包括哪些?究竟又有何不同?原主關於時政的記憶幾乎為零,只知道現在是貞觀十一年,除此之外完全不懂得什麽大局政事,幸而冉顏本身歷史學得還不賴,知道長孫皇后是貞觀十年六月病逝。
對於這個千古一後,冉顏十分敬仰,她雖然沒有覺得自己能有幸見到居於深宮的帝後,但聽到長孫皇后的死訊,心中還是不免有些遺憾。
劉品讓也再未說些什麽,一行人走小道繞至西城門時,月色漸漸被一片烏雲籠罩,城門四周有火把照出微弱的光芒。
“我一隊人馬護送你們回莊,大可放心。”劉品讓見天色不好,遂出言安慰冉顏和桑辰。
劉品讓下車吩咐好一切之後,站在車下撩開簾子道,“老夫接任蘇州刺史不久,許多人還不能完全信任,只有城西門確保安全,從這裡往城南是遠了些,你們辛苦一二吧。”
頓了一下,對冉顏道,“你的這個人情,老夫很快就會給你報酬,就此別過。”
“多謝劉刺史。”冉顏微微頓首。
偏門吱呀一聲打開,劉品讓放下車簾,馬車便緩緩行了起來。
車廂中只剩下桑辰和冉顏兩人,桑辰臉色青白,尚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冉顏對桑辰今天的表現還算滿意,雖然一樣很慫,但至少沒有暈倒,已經是不錯的進步了,“你今天還不錯。”
冉顏也不會吝惜讚美的言辭。
桑辰眼睛一亮,頓時豪氣倍增,臉色也轉瞬間恢復了許多,“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在下已經不是當日的在下!”
冉顏手指一抖,立刻別過頭去,不再看他。這種事情,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微弱柔和的橘黃燈光下,冉顏玲瓏秀美的側面染上了些許溫暖,不似平時的生人勿近,修長的脖頸延伸至月白色的衣領之中,纖細的鎖骨若隱若現。
桑辰瞧見這樣的風景,心忽然突突的跳了起來,內心掙扎了半晌,才弱弱的道,“娘子,在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那就想好再說。”冉顏不鹹不淡的道。
桑辰噎了一下,張嘴欲言又止。不一會兒弄得旁邊的冉顏都有些喘氣不順,不由有些惱怒,“說!”
桑辰心中一喜,正欲說話時,馬車猛的頓住,車簾倏地一掀,一襲黑衣宛如一陣風般卷攜著一股冷冽氣息閃身進來。來人黑巾遮面,
目光如電的掃視一眼,喘息之間,冉顏和桑辰還未及做出任何反應,一把泛著寒光的劍已然架在她的脖子上。 桑辰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裡,驚駭的望著來人。
“冉娘子!”外面的府兵聲音急切。
“不想她死的話就繼續走!”聲音冰冷而有磁性,彌漫著嗜血的味道。
外面的府兵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帶頭的隊正心底也是一寒,這個人,能在他們一隊人馬的眼皮底下宛若無人的衝進馬車中,選擇攻打,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冉顏也同樣這麽想,唐朝實行府兵編制,一隊有五十人之多,此人能毫不費力的進來,那他躲避的又是什麽人?這些念頭一閃而過,旋即聲音平平的道,“繼續走。”
她的聲音雖也是冷,卻與黑衣人的冷冽殺氣不同,反而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外面的府兵聽見冉顏的吩咐,稍稍遲疑了一下,隨後在隊正的帶領下繼續前行。
黑衣人卻未有絲毫松懈,手中的長劍依舊恰到好處的抵在冉顏脖頸上,劍鋒看起來明明吹毫斷發,卻不曾割破她皮膚,可見此人對自己的控制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
“你受傷了。”冉顏敏感的嗅到淡淡的血腥味,眸光微微一轉,落在他胸口一片被浸濕的地方,“傷到心脈了。”
“安靜。”黑衣人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脾氣並不算暴躁。
“你,你不要亂來啊!”桑辰堪堪回過神來,抖著嗓子勸道,“子曰……”
“閉嘴!”
“閉嘴!”
冉顏和黑衣人異口同聲的壓低聲音斥道。
冉顏暗暗翻個白眼,黑衣人都已經要求安靜,這個二貨居然在這個時候往劍鋒上撞。萬一激怒了他,殺了這該死的兔子倒也罷了,若是他把自己也給殺了,豈不是很冤?
黑衣人似乎覺得冉顏還算識相,或者怕她耍詭計,便湊近她耳邊道,“不要耍心思,即便我現在受了重傷,殺光區區一隊人馬還不在話下,你若配合點,待過了這個林子我便離開,絕不會傷你們毫發。”
相距咫尺,冉顏能感受到他吐息的溫熱,還有略重的喘息聲,一時間,情形有些曖昧。
桑辰見狀,有些紅了眼,“君子不能事情凌弱、趁人之危,你不可輕薄娘子!”
嗖!寒光一閃,冉顏條件反射的失聲驚呼,但聲音還未出口,卻被黑衣人一把捂住嘴。
桑辰呆住,看著自己插在自己肩膀上的匕首,以及汩汩流出的鮮血在灰色袍服上迅速的殷開一大片赤紅,臉色漸漸變白,身體哆嗦越發厲害,最終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冉顏松了口氣,匕首沒有傷到要害,他恐怕只是暈血。
冉顏的吐息噴灑到黑衣人的手心,猶如電流一般流竄全身,讓人渾身發麻。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在自己手掌下的柔嫩觸感,旋即麻麻酥酥的感覺直擊心底。
黑衣人飛快的收回手,冉顏恰也收回目光,看向他。
四目相對,冉顏驀然發現那人幽黑的眼眸中隱隱泛著一點暗藍,冷冽深邃,猶如永不見日光的地獄,鼻梁高挺,長眉入鬢。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眉眼。
蘇藥師,蘇伏。冉顏心中默念。
“諸位!可曾見到一名黑衣人經過此處?”馬車外忽而有人問道。
蘇伏渾身陡然繃緊,抵住冉顏的長劍也緊了幾分。
冉顏看了他一眼,出聲道,“隊正,發生何事?”
幽幽冷冷的聲音從馬車中淡淡飄散,融入夏夜溫熱濕潤的風中,帶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正在詢問的壯漢微微一怔,不由得看向馬車。
隊正知道可能是冉十七娘受到威脅,才會出聲提醒,立刻拱手道,“夜漏更深,我們急著趕路,不曾看見有人經過。”
“不知馬車裡坐的何人?”壯漢不死心的問,他覺得那人肯定就在附近,別的地方尋不見,很有可能在馬車上。
“抱歉,府衙公乾,不能向壯士透露。”隊正出示令牌。
“白義。撤退。”停在樹林一側的華麗馬車中一名男子喚道。那聲音低啞、慵懶,帶著上位者的氣勢鋪天蓋地的襲來,明明只是一句平常的話,從這人口中說出來卻顯得無比……性感。
聲音隔著約莫七八丈的距離,依舊能夠清晰的傳入冉顏耳中,仿佛羽毛在人心底輕輕騷動一般,忍不住想看他的模樣。
那名叫白義的壯漢收到命令,滿臉不甘的退回那馬車附近,翻身上馬。
聽見馬車咕嚕嚕的聲音越來越遠,蘇伏冷冷的低聲道,“走。”
冉顏開口向隊正傳達意思,心中卻暗暗戒備,想著如何能把蘇伏製住。
因著他曾經主動借過傘給她,冉顏原本對他並無惡感,可是也能感覺到此人冷如寒冰,下手果斷狠厲,誰能保證他不會殺人滅口?
“你是醫生?”蘇伏收起劍,脫力的靠在車壁上,他穿著黑衣,看不清楚血色,但是被浸濕的地方貼在身上,顯露出勻稱健碩的身體。
“是。”冉顏看著他身上低落在車板的血,道,“你傷到了要害,再不醫治,怕是會流血身亡。”
蘇伏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茶青色的陶瓷小瓶,費力的解開自己的衣物,將裡外衣物褪了一半,拔開瓶塞,隨手將裡面的粉末灑在傷口上。他的上半身雖只露出一半,但依舊能看出完美的身形,還有在柔和光線下泛著淡淡光暈的白皙皮膚,以及胸口浸潤在血中的一點瓔紅,妖嬈絕美。
“需要幫忙嗎?”冉顏淡淡問道。
蘇伏稍稍頓了一下,繼續將藥粉倒光,乾淨利索的用自己的中衣把傷口裹上,然後穿妥外衣。從始至終沒有一句話。
冉顏見他閉目養神,便微微朝桑辰挪了挪,方才挪動一下,立刻便被一道冷冽的目光盯住。冉顏心驚於他的敏銳。
蘇伏亦微微詫異,一般娘子被他瞪這一眼,絕對是驚慌顫抖,可眼前這個容貌美麗的娘子卻反而更加光明正大的起身到了同伴身邊,手法利落的拔掉那人身上的匕首,然後飛快上藥包扎。
馬車漸漸駛出城西,進入城南,林子漸漸稀疏,視野開闊起來。直到方圓五裡都沒有障礙物,蘇伏確定不會有人埋伏或跟蹤之後,立刻握緊長劍,幽深黑沉的目光在冉顏面上一掃,殺氣隱隱外泄。
冉顏緊張的鑽緊了手,微微一抖,將寬袖中的一瓶毒藥粉抖落在手心。
蘇伏好似察覺了她得動作,瞥了一眼,旋身躍出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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