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摒除雜念,開始用油脂為太夫人按摩。
其實所謂油脂,就是冉顏用幾味藥混合了植物油,舒緩身心,最大的作用隻是為了刮痧時不會太幹澀而傷到皮膚。
刮痧用的板子,是冉顏早上順手從妝台上拿來的牛角梳,梳子的脊背做的圓潤拱起,與刮痧板極為相像,條件艱苦,能省則省,冉顏無視身旁齊夫人異樣的眼光,開始刮痧。
背部由上向下刮拭。一般先刮後背正中線的督脈,再刮兩側的**經脈和夾脊穴。為免傷及脊椎,冉顏使用補法,背部正中線刮拭時手法應輕柔。背部兩側則用刮板棱角點按棘突之間,冉顏根據太夫人的體質、病情選用補瀉手法。
太夫人的背部慢慢浮起血紅的痧點,襯著白皙的皮膚顯得有些觸目驚心,齊夫人連忙道,“為何會受傷?”
“並非是受傷,這叫做出痧,是排毒的表現。”冉顏刮完背部,轉頭詢問太夫人的兩名貼身仆婢,“太夫人是何時用的早餐?”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答道,“一直吐的厲害,卯時末用了半碗米粥,半個時辰之前服了藥,再沒吃別的了。”
冉顏點了點頭,不再刮痧,而是改用手指依次按揉鳩尾、經中脘、關元、曲骨等穴位,約莫過了兩刻,治療才結束。
“用熱的巾布幫太夫人擦拭身子,換上幹爽的衣物,六個時辰內不要沐浴,不要冷風,屋內注意通風,保持清爽。”冉顏交代完,正欲起身,手卻忽然被太夫人握住。
屋內所有人都有些驚訝,太夫人連拉帶吐這麽久,平日連眼皮都沒力氣得睜,剛剛治療過,居然就能抬手了!心想,這冉十七娘還真非是浪得虛名。
齊夫人意識到這一點,心中更加排斥冉顏。
“你是冉十七娘?”太夫人聲音虛弱,吐字卻很清晰。
簾外的人也聽見了聲音,頓時欣喜若狂,這個病折磨了太夫人一個月,也折磨了他們一個月,原本盧弘晁打算請冉顏為太夫人治療時,他們都未反對,心裏卻著實隻是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態度,沒想到居然真的奏效。
“正是。”冉顏答道。
太夫人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氣,略略打量冉顏兩眼,歎道,“生的好樣貌,醫術也好。”
冉顏不知道崔老夫人這話裏有什麽深意,隻當做是普通的誇讚來聽,遂答道,“太夫人謬讚了。”轉而又道,“您腸胃虛弱,喜好應當略略改一改,其實南方菜也不錯。”
清河崔氏位於北方,冉顏猜測這位太夫人吃不慣蘇菜的清淡寡味,故而還是保持了從前的飲食習慣,隻是現在年紀大了,腸胃消化不了。
太夫人無奈道,“清湯寡水,沒有滋味!”
冉顏心裏微微一動,能交好盧氏的太夫人對她來說有利無弊,現在正是個大好時機,何樂而不為呢?於是道,“待您病愈之後,我寫幾道菜給府上的庖廚,保準合您的口味,又不會受這份罪。”
太夫人略有詫異,心裏也沒太當做一回事,這個年月,會下廚的貴族娘子寥寥無幾,即便會做菜,總不能好過專門的庖廚去,遂淡淡一笑,“那就有勞你了。”
冉顏見她疲色漸濃,便起身告退。仆婢這才揭開薄衾幫太夫人擦拭身子,換上幹爽的衣物,而後打開窗戶通風。
屋內的空氣流通,雖有一股夏日的炙熱湧了進來,氣息卻清爽了許多,太夫人在榻上舒適的睡著。齊夫人見狀,也隨後退了出去。
冉氏的勢力比盧氏還要高上許多,而且冉平裕又是蘇州首富,用銀錢來支付給冉顏實在有失兩家體麵,所以盧弘晁一早便準備好兩樣合適的禮物,冉顏一出來,命人交到她的手中。
太夫人的病有所緩解,盧弘晁神色顯得輕鬆了幾分,“多謝十七娘這次能夠為我母親診治,這兩件東西是我盧氏一族的心意,還望十七娘莫要嫌棄。”
兩件禮物均用精致的禮盒裝著,一個是方形,盒子不高,隻看外表便能猜測出裏麵裝的可能是一兩本書。而另外一個盒子是細長型,約莫有一尺來高,冉顏似有若無在鼻端輕輕一晃,立刻便嗅到了濃鬱的人參氣味。
應該是極品的野生山參,冉顏順手將它遞了回去,“禮物太重,阿顏受之有愧,還請盧伯父收回人參,這本書我拿回去看上幾日,定會歸還。”
冉顏輕嗅的動作十分自然隱秘,她倒並非故意賣弄,而是當著人家的麵巴巴的去辨別裏麵的東西,會讓人覺得沒見過世麵,而顧忌到以後的來往,太貴重的禮物又不能隨隨便便的收。
盧氏所有人心裏均很詫異,不禁多打量幾眼隱藏在冪籬之後的麵容,尤其是幾個孫子輩的未婚男子,方才太夫人一句“生的好樣貌,醫術也好”,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句普通的誇讚,但他們知道,太夫人這是對冉十七娘上了眼,指不定她將來就會是自己的妻子,因此也分外關注。
世家大族的聯姻,很難談什麽感情,隻要人長得合眼,性子尚可,也都能馬馬虎虎的過,但冉顏最近可是蘇州城裏的熱門話題,據說生得與齊六娘不相上下,既然談不上感情,容貌美麗一些也很不錯。
盧弘晁道,“十七娘治好了母親,某心中趕緊不盡,送些禮物也是應當的,十七娘不必推辭。”
“既然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冉顏也不再矯情,收下了那本書,而將裝著人參的盒子放到幾上,“書我就收下了,這人參乃是極品,恐怕世上也不多,市麵上可都是有價無市的,太夫人身子虛,這支參便算是我孝敬太夫人,還請盧伯父莫要推辭。”
一本醫書已經價值不菲,若是什麽孤本密本,那是萬金也難求的,冉顏覺得自己不過是治好了一個區區的胃腸炎,即便太夫人的情況嚴重,這麽貴重的診金她也受之有愧。既然是交易就要公平,即便不公平,也不能失衡的太厲害,這是她一貫的處世之道。
盧弘晁暗讚冉顏會做事,兩廂又客氣了幾句,冉顏詳細的交代完注意事項,以及中藥的熬製方法,便起身告辭,改去東市附近的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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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彪悍婦人(二更)
加上趕路和各種寒暄所用的,冉顏從張府出來時,已經接近晌午,當下又馬不停蹄的趕去天香樓。
冉雲生在樓上的雅間裏看書,修長的手指握著泛黃的書卷,一名小廝跽坐在身側伺候。
冉雲生聽到腳步聲,便放下書冊,見冉顏在小二的引領下風塵仆仆的走了進來,抬頭帶著一抹寵溺的微笑道,“急,左右我也沒事,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浪費別人是可恥的行為。”冉顏在一側的席上跽坐。在冉雲生麵前她總是會不知不覺的放鬆下來,冉雲生給人的感覺就是親切溫柔的鄰家哥哥形象,雖然這位哥哥長得妖孽了一點。
冉雲生見冉顏白皙的額上和鼻尖滲出細細的汗珠,從袖中掏出帕子給她擦拭。
冉顏渾身一緊,連忙抓過帕子埋頭擦了起來,她覺著這樣親昵的動作隻能出現在戀人之間,因此有些渾身不自在。心裏也暗暗覺得越來越慫,這……都怪桑辰那隻死兔子,都說近墨者黑,肯定是被他傳染了。
冉雲生目光落在冉顏晶瑩染滿紅暈的耳朵上,漸漸有些失神,時候,那個怯怯跟在身後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傾國傾城的紅顏,分別兩年之後,她已經不再那樣依賴他了,說不出為何,冉雲生心底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雅間內一時陷入沉默,小二的叩門聲打斷兩人各自的沉思,“郎君點的菜已經準備好了,何時上菜?”
冉雲生收回神思,道,“端上來吧。”
“兩年不見,不阿顏的喜好有沒有變化,我隻照著你以前的喜好點了幾個菜。”冉雲生倚在窗沿,俊美的麵上帶著柔和的笑意,明亮的日光從細密的竹簾落在他曲線優美的下顎上,宛如剔透的美玉。
送菜進來的小二一時看的呆住。
就五官來說,冉顏與冉雲生不相上下,可於冉顏身上的氣質太過沉冷,別人第一眼不會注意到她。
冉雲生微微蹙眉,旁邊的小廝方欲開口提醒小二,樓下卻驀地起了一陣喧嘩。
小二陡然回過魂,恭敬的放下飯菜,迅速退了出去。
冉雲生走至前窗,挑開竹簾向樓下大堂看。
冉顏聽見樓下哭號聲、斥罵聲、碎瓷聲、桌椅板凳砸在地麵的聲音,還有人群議論紛紛,仿佛清晨的菜市場一樣,好不熱鬧,遂也好奇的湊了。
透過挑開的竹簾縫隙,隻見大堂中一個身著煙灰色紗羅褙子的中年婦人一手叉著腰,一腳踩住躺在地上的瘦小男子,“你說,老娘傷著你哪兒了!小兔崽子,想坑老娘的錢!腦子被豬拱了,還是狗眼長在腳底板上!”
由於婦人背對著冉顏,隻能看見她的打扮和豐而不肥的身姿。那個被她死死踩在腳底下的瘦小男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渾身顫抖的控訴,“方才在店門口,你一腳把我踹到台階上,我腰臀現在還疼著呢,不過就開口問要幾錢去看傷,不給也不必把人往死裏打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死了,我的和我那老母親可辦!”
說著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起來。
周圍人群議論紛紛,剛剛婦人追逐男子進來,那股狠辣勁兒眾人現在還心有餘悸,所以很多人心裏了男子的話。
婦人柳眉一豎,彎下腰一把抓住男人的衣服,圍觀群眾還未反應,隻聞“刺啦”“刺啦”幾聲,竟是將矮小男人臀部的衣物從裏到外撕扯得粉碎,露出兩瓣光溜溜、毫無傷痕的屁股。
大堂裏靜默一息,忽然哄堂大笑,對著那個光光的屁股指指點點,有些好事者還吹起了口哨。這時眾人也都知曉這人是想訛錢,南方的女子大多都含蓄溫婉,被這種人纏上,也不敢張揚,隻能默默舍了銀錢,隻是這人運氣背,偏就遇上個難惹的。
中年婦人陰測測的道,“還有哪裏傷了!老娘給你細細檢查檢查?”
那瘦小的男子臉色發青,掙紮著想要逃跑,卻被婦人用腳死死踩著,半分不能移動。
冉顏看著那個潑辣的婦人,微微一笑,正打算退,又聽大堂了咣當一聲,一隻瓷碗摔碎在個中年男子麵前,酒水濺了一地,“看什看,回家看你老姆!”
那人從始至終目光都不規矩的在她豐滿的胸部和臀部遊蕩,婦人怒火衝天,露出一點匪氣。
中年男子聽見這樣損麵子的話,頓時煞氣衝衝的站了起來。
對峙七尺大漢,中年婦人絲毫不懼,唰的從袖中抽出兩把一尺長的刀,猛的插在大漢麵前的幾上,大堂中所有的嘈雜瞬間安靜下來,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唐朝刀的形狀與劍相類,細細直直的,刀尖鋒利,日本的武士刀就與唐刀極為相像。
中年男子看著幾上嗡嗡作響的刀,麵色大變。
貞觀年間還很崇尚武力,可以佩劍,士族、權貴為了彰顯身份或體現風姿,偶爾會配上長劍,而刀卻隻有公門中人才可以用。
“舒娘!”
正當氣氛壓抑到極點,門口忽然衝進來一個灰小廝,身後跟著七八名勁裝壯漢,個個腰配長劍,煞氣凜然。
小廝看見滿屋子的狼藉,還有桌子上插著的兩把刀,一手掏帕子擦拭滿頭大汗,一手上前去拉扯婦人,“舒娘,該回了!”
舒娘猛的甩開他,氣急敗壞的道,“別拽,等我閹了那個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偷瞄老娘的!老娘當年混瓦崗寨耍刀時,他還窩在他娘懷裏要奶吃!老娘殺人的時候,他還掏著褲襠玩兒蛋!敢往老娘身上占便宜,不閹了他,對不起老娘一世名聲!”
瓦崗寨……那個中年男子呆呆站著,沒有道歉,舒娘還道是挑釁,殊不知人家已經被嚇傻了。
“走吧!小的求您了!郎君找您呢!”小廝一邊吼著,一邊用上渾身力氣,生拉硬扯的把舒娘往外麵拽。
舒娘聽見“郎君”兩個字,神色微鬆,仿佛是畏懼那位“郎君”似的,雖有些不情願,還是跟著小廝出門,嘴裏嘟嚷道,“他現在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又不要喂奶,成天的尋我作甚……”
小廝臉色一黑,緊張道,“罪過,罪過,這話您回頭上郎君麵前說去,小的也沒聽見……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些話冉顏聽的一字不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舒娘,真真是太有趣了。
“看她的年紀不過三十幾歲的模樣,從隋朝到唐朝開基,再到貞觀年間,少說也二十六七年了,當真是瓦崗寨的?”冉雲生道。
冉顏未曾答話,這位舒娘的體態保養的很好,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紀,但她左右手一樣靈活有力,可能是平時慣用雙刀而練就。揮刀那一刹,所散發的殺氣駭人,雖然隻是一瞬,冉顏卻有一種嗅到血腥的覺。
堂內跟著小廝一起來的七八名大漢井然有序的在大堂裏忙活,收刀的收刀,賠錢的賠錢,明顯經常做這等善後的事情,順手的很。
冉雲生見冉顏笑靨如花,心情越發明亮起來,剛剛收手放下竹簾,門便被人敲響。
冉雲生示意小廝去開門,而後和冉顏一起回位置上跽坐下來。
雅間的門一開,一名淡藍華服的俊朗男子,一個箭步衝到冉顏麵前,急切的道,“十七娘,你真的想要退婚?”
冉顏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卻是秦四郎,他比前幾日看起來顯得憔悴了許多,滿身的酒氣,再不複平時的清雋俊美,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她,隱露戾氣,仿佛隻要冉顏一旦回答“是”,他便立刻與她同歸於盡一般。
“你是何人?”冉雲生麵色一冷,微微抬手示意,外麵不知從何處進來了四名壯漢,氣勢一點也不輸方才舒娘一夥。
秦慕生轉向冉雲生,瞧見那張俊美的容顏,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怒氣衝衝的質問道,“你就為了這麽個男女不分的妖孽,要退了我們的婚事?”
冉顏陡生不悅,冷冷道,“請你放尊重點!我十哥哪裏男女不分,哪裏妖孽!秦四郎,麻煩你過一過大腦!”
冉雲生口中發苦,心裏卻酸脹又溫暖,以前也有人當著他的麵這麽說過,他都選擇充耳未聞,今日卻是這個一直被護在羽翼之下的替他出了頭。
“冉十郎?”秦慕生微微一怔,微醺的酒意也醒了幹淨,感覺到冉顏不善的目光,急急道,“對不起,我,我方才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一時失言,阿顏,我真不是故意的。”
秦慕生是性子,全蘇州城都,他脾氣雖然暴躁,但對美女總是有著無窮無盡的寬容,他可以不計代價的去討好美人,從前為了追求齊六娘,可以一擲千金,也可以把尊嚴放到腳底下,貴女們盡情的打趣,他也絕不會發怒。
冉顏總結了他的做人準則,那就是:隻要是美女,一切都可以原諒。
冉顏本就排斥他,原來是因為有婚約捆綁,不得不留下一線餘地,而現在看樣子冉府已經退婚,她還不趕緊撇清關係就是傻子。
“婚事是我阿耶定的,我沒有反對,現在退婚也是他退的,我依舊不會反對。”冉顏話說的很明白,有事你去找冉聞,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這句話,也讓冉雲生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他心裏惱怒頓生,秦四郎從十四五歲便喜歡逛妓館,早年被他勾搭的良家女子也有不少,指不定現在連都養在外頭了,以冉家的身份,十七娘的才貌,配哪家好兒郎不行,非得給這麽個人糟蹋!不用說,這肯定又是那個高氏的主意!
“秦四郎,既然我大伯退了婚,你就莫要再糾纏阿顏了,沒得讓人輕看了去。”冉雲生一向溫和的聲音顯得有些冷硬。
秦慕生嗤笑一聲,滿身的戾氣,“輕看?現在蘇州城哪個不輕看我,若不是阿耶還任上佐之職,他們恐怕都踩到我頭頂來了!都是該死的殷府陷害,殷渺渺她恨我,一定是她幹的!”
秦慕生全然把別人的輕蔑都怪罪到陷害上麵,表麵上看來,的確是從韓山之死開始,別人對他就避若蛇蠍,可殊不知,看不起,那是早就從心底裏看不起的,都是他作孽。
冉顏隻在意後麵一句話,眉間微蹙,“渺渺恨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