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綠將兩支雲簪取出來,冉顔將簪子遞給冉雲生,“十哥認識這兩支簪子嗎?”
冉雲生滿是疑惑的伸手接過來,就著燈火仔細的看了一遍,不禁驚歎道,“好一對羊脂玉簪!這等質地實在難得!”
冉顔見冉雲生如此形容,便知道這對雲簪並非是他所贈,當然也絕不會是冉韻那隻小鐵公雞送的。
“這樣的雕工,應當是出自長安永壽坊。”冉雲生將雲簪還給冉顔,解釋道,“永壽坊隻做權貴的生意,除了氏族譜上的門閥大族,其余一律不接。”
長安、門閥大族,除了蕭頌,冉顔想不到還會有誰能給她送雲簪。
“我明白了,謝謝十哥。”冉顔把簪子遞給晚綠,與冉雲生一並到堂內。
“我只是過來瞧瞧你,方才去拜見族中叔伯的時候,沒有什麽事情吧?”冉雲生問道。
“無事。”冉顔只不過是去拜見一下,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交流,那些族伯們都被蕭頌的話題纏住,根本無暇顧及她。
“既是無事,我便回宴上了,我可是偷偷溜出來如廁的!”冉雲生眨了眨眼睛,起身向外走。
冉顔笑著目送他離開。
冉府中的冷漠,被冉雲生的關懷備至衝淡了許多。冉顔是個渴望家庭溫暖的人,但即便一個人,她也一樣能活的很好。
人要抱有對一切美好的向往,卻不能因為沒有得到,而覺得現實殘酷。現實與理想之間,得在心裡保持一個平衡,否則會永遠覺得自己辛苦。
月中天,冉府的宴席漸漸散去,宴廳裡只有忙碌處理殘羹冷炙的侍婢們。
一夜輾轉。
次日一大早,臨水居便訪客如雲,冉顔從未見過的一群嬸娘、姐妹,加上她們所帶的仆婢,令臨水居諾大的院子顯得十分擁擠。
好在這些人面對冉顔一張冰山臉,也沒有久留的意思,隻親自將禮物送到、寒暄幾句便離開了。
昨晚剛剛一場宴,今日冉府又開始準備中秋家宴,府內一乾人忙的腳不沾地,連冉美玉都沒有時間過來尋冉顔麻煩,只有臨水居最清閑。冉顔從起塌便坐水榭上看景,同樣的枯荷池塘,她看的不是什麽美感,而是在觀察今日與昨日有什麽不同,借此來訓練自己的觀察力。
就這麽無所事事的一天,直到圓月升起,才有侍婢過來請冉顔到前院去參加家宴。
所謂家宴,也與昨日的宴會沒什麽區別,只是人稍微少了一些。
冉氏生的女兒較多,男丁則相對比較少些,像冉平裕這樣,第一個孩子便是男孩又是長子的更幾乎沒有。
“這個位置是我的!”遲來的冉美玉居高臨下的站在冉顔面前,一件深橘色半臂錦衣,十二破間色繡花裙,雲鬢花顏,整個人顯得嬌豔動人。即便她現在面上柳眉倒豎,亦顯得嬌蠻而已。
“美玉,長幼有序、嫡庶分明,莫要胡鬧。”冉雲生壓低聲音道。
這種家宴的場合,縱然冉雲生在族中的地位不低,卻因為父親是庶出,他只能坐在後面一排,也就是冉顔的身後。
冉顔在族中排行雖然是十七,卻是家主冉聞的嫡長女,本就應該坐在此處,然而在過去兩年裡這個位置卻是冉美玉的。
“十哥,你還要偏幫她,誰能說我母親不是嫡夫人?”冉美玉紅著眼眶,盯著冉雲生。
填房也是嫡夫人,只是冉顔的母親是先拜宗祠的嫡夫人,排位已經在冉氏的祠堂裡供著,在鄭氏的靈位面前,高氏只能自稱“婢妾”。
爭執的聲音很小,但冉美玉一臉憤怒的站在冉顔面前,什麽緣由,所有人自是都一目了然,因還有蕭頌這個外人在場,他們也不方便太多關注,只能紛紛豎起耳朵聽著。
“這個位置是你的?”冉顔低頭看了看座位,“這裡也沒有寫你的名字吧?如果你不知道什麽叫做先來後到,請你先過去問一問二娘,回頭再來找我算帳。”
“你!”冉美玉咬牙道,“你給我起來!冉氏只有一個嫡夫人,就是我母親,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你算是什麽東西!”
冉美玉的聲音不大,但周圍人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高氏也發現了兩人的對峙,微微一皺眉,立刻起身往這邊走來,她自己的女兒是什麽德行,自己心裡清楚的很。
冉美玉不笨,卻很容易衝動,如果今日蕭頌不在場,她也許也就暫時忍下這一口氣,但她必須要讓蕭頌知道,冉氏只有她才是嫡女!
高氏剛剛走出兩步,卻見冉顔倏地站了起來,揚手一巴掌甩在了冉美玉嬌嫩的臉上,聲音平平的道,“冉十八娘,你既然自認是冉氏嫡女,就請你拿出嫡女該有的德行,現在鄉野村婦也不會如你這般口出髒言!”
這一番話,這一巴掌,把整間宴廳裡的人都弄懵了。冉美玉不可置信的看著冉顔,她從小到大都是被阿耶阿娘捧在手心裡的明珠,全蘇州城有誰敢動她一根頭髮絲?
“阿顏,你是冉氏嫡女,即便再不待見美玉,也要照顧一下冉氏的臉面。”高氏快步走過來,聲音不大不小,剛夠周圍一圈人聽的清清楚楚。
冉氏的臉面冉顔還真沒有放在心上,不過她卻不能真這麽說,遂以同樣大小的聲音道,“不敢當,十八娘正在問我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坐在這個位置上,我在鄉下野慣了,一時也沒弄清楚,正好二娘來了,也好生與我說說明白,免得下次我還不知道尊卑,坐錯位置!”
冉顔將“不知尊卑”咬字極重,沉沉的目光絲毫無懼的直視高氏的眼睛。
高氏心頭一跳,這些日她與冉顔極少打交道,隻憑著幾次見面的印象覺得冉顔與從前不同了,但一個人的性子怎麽能發生這種天翻地覆的改變?若是從前的冉顔,多半就息事寧人了,可如今不但敢反駁,還隱隱有讓她難堪的意思。
“美玉都是被我嬌慣壞了,不比阿顏懂事。”高氏怔愣兩息,便堆上滿臉親切的笑容,轉而斥責冉美玉道,“都多大了還與姐姐鬧騰!快去坐好!”
冉美玉抿著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倔強的模樣大有誓不罷休的架勢,但在高氏壓迫的目光中,漸漸敗下勢,委屈的應了一聲,“是。”
冉美玉緊緊攥起拳頭,十分屈辱的坐到了冉顔的下手。她不能甘心,絕對不能!冉顔的存在本就在她的人生裡添了一個大堵,冉顔一出現,她便時時刻刻都要遭受屈辱,這讓她怎能心平氣和!
宴廳中的人恨不得放聲大笑,冉美玉一向跋扈慣了,族中兄弟姐妹沒少受她氣,此刻這一幕實在大快人心。
高氏拉著冉顔,賠禮道歉又說了一通軟話,冉顔也沒有演戲供別人圍觀的愛好,遂也沒有不依不饒。
歌藍與晚綠和眾多娘子郎君的貼身侍婢一樣,都站在最後面的牆角邊等候宴散,歌藍看著冉顔毫不退縮的模樣,眼眶微微濕潤,縱然明知道此冉顔非彼冉顔,心裡竟然還是有種欣慰的感覺。
晚綠沒有別的想法,隻覺得心裡爽快極了。
宴會本身很枯燥,但唐朝的中秋宴會比現代多了很多講究,比如“玩月羹”之類的特殊飲食,對於冉顔來說都十分新鮮。
除了開始時的一點小風波,宴會一切平靜。
待到家宴完畢,年輕一輩的人,都可以邀上好友一二出門遊玩,今日不僅僅平江河有夜市,連東市都會特別開放,一年之中這樣機會只有兩次,一是元宵節,還有便是中秋佳節了!
冉雲生早早的與冉顔約好去平江附近遊玩,宴罷之後便立刻離開府中。
蕭頌站在冉府門口,看著馬車離去的影子,黑曜的眼眸裡顯得有些落寞。
果然,道阻且長啊!
失落也只不過是片刻,蕭頌一直是個行動派,與其在這裡自怨自艾,不如做點實事。
“蕭郎君。”冉美玉已經注視蕭頌已久,他挺拔的身姿、俊朗的容顏都還在其次,蕭頌無意識便會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勢,這是一直生長在江南的冉美玉不曾見過的。
蕭頌微微頷首,“冉十八娘不必多禮。”
冉美玉臉色微紅,既想看他又不敢看,“郎君要去平江河嗎?我對蘇州很熟,不如我做郎君向導如何?”
蕭頌唇角微微彎起,看上去似乎很開心,說出的話卻如刀鋒一般,“冉十八娘身份尊貴,在下不敢勞煩,想來蘇州城中願意為我做向導也不在少數,在下失陪。”
蕭頌極有禮貌的頷首施禮, 轉身朝南邊走去,不一會一架馬車迎面駛來,劉青松坐在車夫旁邊,看了站在正門台階上的冉美玉一眼,頓時換上一臉曖昧的笑,“九郎,嘿嘿嘿……難得有美人投懷,怎麽不珍惜呢?”
蕭頌一把將他拎下車,躍了上去。
竹簾晃動,還未等劉青松爬上來,蕭頌便道,“走吧。”
車夫是蕭家的車夫,對蕭頌的脾氣可謂很熟悉,絲毫不敢有耽誤,立刻轉彎。
劉青松拔腿追上去,氣喘籲籲的道,“九郎,留下我很有用的!我劉青松是婦女之友,而且你不想知道《關山月》麽?而且你不想知道李白麽……”
劉青松看著漸漸緩下來的馬車,滿面喜色的跑上去。
窗簾掀開,露出蕭頌那張禍水級別的俊臉,他一個慘然的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等劉青松跑近,卻忽然一斂,和藹的道,“我會有辦法讓你吐出來。川伯,讓劉醫生鍛煉一下身體,我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