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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驗屍,無償幫助破案,還得巴巴地去送禮,這是什麽道理?
冉顏心裡不大爽快,卻也沒有辦法,好在劉讓是個四刺史,蘇州城中的一把手,難得他看得起她這樣一個小娘,若是換了旁人,恐怕一提出驗屍解剖便會被當做精神病扔出府衙大門,劉讓卻一直相信她。
看完兩個病人之後,冉顏便去成衣店買了一套男裝圓領窄袖胡服換上,以方便驗屍。
“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兒?”邵明看著冉顏這身打扮,不解地問。
“你想習醫術嗎?”冉顏不答反問。不管是當仵作還是醫生,冉顏都需要一兩個助手,哪怕隻幫一些小忙,也能減輕不少負擔。
邵明眼睛一亮,忙答道:“想。”
“那待會兒就不要說話,仔細看著。”冉顏也有心想試試邵明的膽量和潛質,如果他和桑辰那隻兔一樣,不管多麽忠心、多麽有潛力,也都白費。
驗屍解剖這件事,說到底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冉顏也不怕任何人知道。
兩人坐上馬車,未時之前到了府衙停屍館。
天氣不甚好,陰陰沉沉,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落雨,門口河堤旁楊柳柔枝在微風中輕輕搖蕩,停屍館門前幾乎沒有行人,即便有一兩人經過,也是低著頭,步履匆匆。
左側的巷裡停了兩輛馬車,冉顏猜測劉刺史可能已經到了,便走到停屍館的大門,還未及張口詢問,衙役便問道:“可是來驗屍的仵作?”
“正是。”冉顏道。
跟在後面的邵明心中驚疑,他原以為接下來還是去哪戶人家去替人瞧病,沒想到居然來了府衙的停屍館,娘竟然成了仵作!還未來得及細想,冉顏已然從側門中進去,邵明也忙拎著箱跟了過去。
停屍館中特有的腐屍氣味隱隱浮動,天空上的陰雲壓得低,悶熱而潮濕,讓人心裡覺得不安,邵明這才覺得有些害怕,一邊不停腳地跟在冉顏身後,一邊警惕地往四周打量。
衙役將兩人引領到一間停屍房門前,“就是這裡了。”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邵明看著他那被鬼追似的模樣,心底更是發顫。
冉顏透過冪籬皂紗瞥了他一眼,“若是害怕,你可以去大門處等候。”
邵明咽了咽唾沫,他是想去大門那裡等,可心中也知道,冉顏想考驗他,遂也隻好硬著頭皮道:“我不怕。”
冉顏淡淡嗯了一聲,便推開房門。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邵明一個哆嗦,頭縮得更加厲害。
出乎冉顏的意料,屋內居然不止一兩個人,除了身著緋色官服的劉刺史之外,還有另一個著緋袍官服的青年,四個著淺綠官服,一名壯漢抱臂立在一側,另外一個縮著身的老頭,是冉顏曾經見過一面的封旬。
冉顏雙目微睜,盯著那緋袍官服青年,心裡頓生退意。同時也有些疑惑,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裡?一時著紫,一時穿紅,又究竟是幾官?
蕭頌現在的形容與昨晚慵懶的模樣頗為不同,一襲深緋色圓領官服,戴黑色襆頭,小團花綾羅,草金鉤腰帶,氣宇軒昂,威勢懾人,整間屋內充滿了壓迫感。冉顏心想,驗屍的時候帶上這麽個人來避邪也很不錯。
這麽想著,冉顏心裡稍微輕松一些了,朝一乾人欠了欠身,示意邵明放下箱。
“十七娘,東西都為你準備好了。”劉讓笑呵呵地迎了過來,親自把箱放到她面前。
他一句“十七娘”出口,冉顏明顯感覺到一個有如實質的目光掃了過來,看得她頭皮發麻,不知道為什麽,竟有一點心虛的感覺。
“多謝劉刺史。”事到如今,也隻好咬牙繼續了。
打開箱,冉顏先取出口罩戴上,隨後才取下冪籬,戴上手套。雖然知道這麽做意義不大,根本瞞不住那個男人,但她下意識地已經做好了一切。冉顏整理手套,心裡暗自納悶,為什麽要怕他知道呢?
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冉顏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徑直奔著放在腳邊的屍體過去。
這次屍體放在了一個木台上,恰好是站著稍微彎下腰便能夠到的高,唐朝很少有這麽高的桌幾,一看便知道是特別定製,冉顏暗暗罵了劉刺史一句:該死的老狐狸。
揭開素布,一具面容可怖的女屍便呈現在眾人面前。這具屍體還算新鮮,正如劉刺史所說,面部被劃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就目測來看,至少有十一二刀,傷口主要分布在兩頰和下頜,額頭上隻染了血跡,卻並沒有傷。
面部青紫腫脹,冉顏伸手翻開屍體的眼皮,發現意料之中的眼結膜下出血。
法醫對死亡的思維分析方式是,先凶殺再自殺,先外因再內因,先損傷再疾病,看見翠眉這樣殘忍毀容而死的屍體,冉顏一定會先從凶殺的角去檢驗,而外因損傷很明顯。
然而,一系列檢查下來,根據傷痕的排列和刀口方向,冉顏得出一個很令人不解的結果——翠眉臉上這些傷痕,居然像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頸部也只有一道在喉下的勒痕,勒痕在腦後分八字,而不相交,這都是自縊的表現,而並非是有人先將她勒死,假作自縊。
為了驗證這個結果,冉顏飛快地將屍體衣物解開,褪得一件不剩。
翠眉才死了不過一晚,身體保存完好,皮膚白皙細膩,隆起的胸部圓潤豐滿,雙腿筆直而修長,如若不看臉部,這樣曼妙的身體,很難不令人想入非非,在場的都是男人,均是頭一次與別人聚集觀看一個女人的身體,不禁都有些尷尬。
劉讓乾咳了兩聲,余光瞥向蕭頌,看見他臉色不變,亦絲毫不避諱地盯著冉顏在屍體上的動作,不禁感歎,怪不得年紀輕輕便能居於高位,這份巋然不動的定力,連他都難及得上。
冉顏一邊細細地檢查整個屍體,一邊開口道:“死者面上共有十道傷痕,切口邊緣整齊外翻,有輕微的炎症現象,傷口深淺不一,呈較均勻的方式排列。判斷傷口為死者生前造成,而且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劃傷的。”
“怎麽可能?哪有人會把自己的臉劃成那副樣!”封旬立刻出言質疑,他判斷是凶殺,若是輕易地被推翻,他在蘇州城的名聲可就一落千丈了。
劉讓也一直認為翠眉是死於謀殺,他有些不解地道:“這是為何?”
“先,死者除了臉部的刀傷,和頸部的勒痕,身體其他地方並沒有明顯傷痕。如果是他人所為,死者怎麽會一動不動地任由別人在她臉上劃刀?至少,凶手會死死地按住她,所用的力氣必然不小,怎麽會一點痕跡也沒有?”冉顏解釋道。
封旬冷聲反駁,“如果凶手用被將她緊緊裹住,使其四肢不能動,也很有可能造成這樣的現象。”
冉顏點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我懷疑她自殘,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人會有痛感,自殺或自殘時下刀時會感到痛,痛了力道就會變輕,所以一般是下刀重,提刀輕,這樣刀口的深淺就不一,若刀數多的話,一般深淺不一的刀數會呈較均勻的方式排列。你看翠眉面上的傷口,完全符合這一點。”
“好端端的,為何會自殘?”封旬皺眉道。
“好端端?”冉顏看著他,聲音毫無起伏地道:“人們陷入痛苦的狀態往往跟感情有關,自殺者在實施自殺、自殘、自虐行為時的心理狀態也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去衡量。想必您也驗出她已經有近個月的身孕了,她是彩秀館的樂妓,並不賣身,為何會忽然懷了孩?還有,她下陰生有楊梅狀的瘡處,顯然是患了花柳病,這也本不應該出現的事情,為什麽會發生在她身上?當然,目前,只有一些特征證明她自殘,具體情形,要等到解剖之後才能夠確定。”
封旬愣了愣,他做仵作幾十年,所解剖的屍體寥寥可數,一是死者家屬不允許,二是除非是重大傷害,比如肝髒破裂之類,否則不敢保證解剖之後就能發現死因。大唐的仵作基本都是如此。一個小娘即便解剖,就一定能看出什麽嗎?封旬不信,所以也就住了口,靜觀其變。
既然是自縊,冉顏便從頸部的吊痕開始解剖,當她一刀切開死者頸部皮膚,暴露出肌肉組織時,立刻發現了頸部皮膚下組織與肌肉內有出血現象,冉顏手上動作不停,卻不得不為旁邊這些門外漢解說,否則光她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諸位請看,皮膚和肌肉中有出血,這是縊死的表現之一。”
說著,冉顏用鑷為眾人指出出血的部位,然後又切開不曾受縊的部分,讓他們進行比較。
做完這一切,冉顏抬頭,猛地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眸,她微微一怔,看見蕭頌饒有興趣地點了點頭。而封旬原本看見冉顏熟練的刀法,心中震驚,雖然面上不願表現出來,但當冉顏開始解說時,他心中卻是有種偷師的竊喜, 因此聽得十分認真。
其余人面色慘白發青,緊緊抿著嘴,防止嘔吐失態,連蕭頌那個護衛也是一臉不適。
既然有人聽懂就行了,冉顏繼續深入解剖,切到舌骨附近時,道:“頸部動脈血管橫行破裂,舌骨斷裂,咽後壁粘膜下有血斑和充血現象……”
冉顏邊說,邊一一將這些部位指出來給他們看,冉顏知道,就算其余人都不敢觀看,至少有封旬和蕭頌。
解剖刀繼續向下,剝離附著的肌肉,露出森森白骨,“頸椎骨折、脫臼,並有出血。”
檢驗完這些,冉顏並未停止,緊接著開始解剖胸腹,她手中的刀就像有生命一樣,控制得好,切到哪兒,切得多深,都十分精準,一刀下去,皮膚及皮下脂肪被切開,且絕對不會傷到內髒。
蕭頌的目光不由得轉移到了冉顏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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