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十章逃責
入秋之後,又接連下了幾場秋雨,將黃河沿岸的莊稼衝刷了不少,去年缺糧的大洞尚未補齊,今年又面臨新的危機。秋糧的收繳至今沒有收尾,百姓手中有糧,卻沒有權利上繳,因為他們手中的土地已經不歸他們自己做主,能拿主意的人又找不到,官員和衙役屢屢上門迎接他們的只有兩扇緊閉的大門。
所謂法不責眾,大家都在觀望,看誰做奉公守法的良民,可惜負責征糧工作的官員望眼欲穿也沒看見有人主動上繳糧食,不得已上報了朝廷,朝廷勒令不繳糧者視其數量給予相應的懲罰,但此令形同虛設,根本就沒人搭理,一直拖延到中秋節,才征收到往年的一小半。
弘帝恨不能將一天當做三天、五天用,這樣他就可以贏得更多的時間部署。可是,他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樣,無論他怎麽出擊,拳腳都在觸及對方以前化為無形。其實,他早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但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在位多年的心血化為烏有,不甘心將半壁江山拱手讓人,於是,在寓意著花好月圓的中秋節這天,看著滿朝文武官員在花前月下舉杯對飲的一幕幕景象時,他忽然覺得有些東西是該放手的時候了。
中秋飲宴之後,按理應該歇在皇后朝鳳殿的弘帝,卻歇在了因五皇子被立為儲君而晉升為妃位的黃美人宮中。弘帝此舉令有心人暗自猜測,多種版本的流言在宮牆內外傳遞,不過兩天時間,遠在南五州的金薩國太子宗澤浩就知曉了此事。
“先生怎麽看這件事?”太子宗澤浩將手裡的密報遞給臥龍先生,狹長好看的眼睛閃現著一種伺機而動的神采。
臥龍先生從金薩國直達巴州,先去見了幽王,府過了一個中秋佳節,第二天一早就啟程來到了南五州。一到南五州,先是對太子宗澤浩手中掌握的西五州和南五州的軍事部署做了一個全面了解,正想討論下一步作戰方針時,京城就傳來了如此消息。
在外人眼裡,這不過就是后宮妃嬪之間的爭寵,但恪守祖宗規矩的弘帝如此作為,定有旁人不知道的隱情。如果他們沒猜錯的話,弘帝已然生出退意,如果猜測成真,那金薩國進駐京城就指日可待了。
“還記得我跟陛下是如何約定的嗎?”臥龍先生答非所問。
宗澤浩沉吟半晌,問道:“先生胸懷溝壑,多年來未曾射殺一兵一卒,如果有必要,我願為先生代勞。”
臥龍先生淡笑搖頭,“不,這是我答應某人的,必須要做到。兵破皇城之時,財權名利我均不需要,我只要弘帝跪拜在前皇后和前太子酈景睿墓塚前,受以笞臀之刑,僅此而已。”
縱然臥龍先生如此怪異的要求在很多年前,宗澤浩就已經知道了,但是每每聽起來,都覺得心裡一陣惡寒,這麽駭人聽聞的刑罰,怎麽看都不像是謙和如玉的臥龍先生所為,但是宗澤浩兄弟和康帝都明白,若不是臥龍先生對弘帝有著深入骨髓的血海深仇,金薩國也不會憑白撿到這麽一塊大餡兒餅。從來兵家之爭都是用兵力和戰術一較高下,卻沒想到用經濟和書院也能布下一個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他們一次次的感歎,臥龍先生能為他們所用實乃國之大幸。但臥龍先生卻從來不以此居功,也從來不談論自己的身世,但並不代表著他們對臥龍先生一無所知。
“好,若是破城,定如先生所願。”宗澤浩不想在關鍵時刻和臥龍先生產生嫌隙。雖人和百姓詬病,
也會為建國之初收攏人心埋下隱患,但臥龍先生不比別人,多年來一直助金薩國為奪取天鄴王朝而布局,卻不求官不求財不求名,僅此一點要求,若是不答應倒顯得他們有過河拆橋之嫌。 就在宗澤浩兄弟幾人開始為最後一步棋做出部署時,京城又傳來消息,黃妃因病薨逝,弘帝感念其養育太子有功,追封為貴妃,以皇后禮安葬,並昭告天下,為給天下蒼生祈福,弘帝定於十月初一傳位與太子,而此時距離十月初一僅有一個月了。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林傾宸聽到黃貴妃薨逝的消息時,心裡陣陣發寒。她雖然對歷史不精通,但是也知道古代有很多皇帝立太子的時候,為了防止太子的母親或者外戚過於強悍,架空皇帝,就殺死太子的母親,杜絕隱患,而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漢武帝。這種殘忍的傳位方式,史學界稱之為“立子殺母”或者“子貴母死”。可是那也是針對皇帝年老,太子年幼的例子,如今的太子早就過了弱冠之年,怎麽可能甘心受製於人呢?
“真是悲哀,為了那張椅子,竟然要犧牲一個女人。”林傾宸搖頭歎息,心裡沉甸甸的。
“當年,弘帝不甘於人下,先是陷害太子酈景睿,使其被奪太子封號,又幽禁於進程皇宮別院,為防止後患,又讓擁護自己上位的大臣向軒帝進讒言,使宋皇后受太子牽累,被幽禁於朝鳳殿,更是不準與外界聯系。後來,借著在皇家圍場狩獵的機會,暗中射殺軒帝,又堂而皇之的賜宋皇后陪葬,而前太子酈景睿也在一次森林山火中發生意外,至今生死未明。一個如此心狠手辣、生性多疑的帝王,怎麽可能甘心將手中的權力交給別人?這裡面一定有他的目的。”宗澤翰講述的這一段,雖說是皇家隱秘,但是當年生在京城的人又有幾個人不知道?
“看來,弘帝已經感覺到大勢已去,但又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將太子推出來做個末代君王,他日入了地府見了歷代君王也不算失了顏面。”經過宗澤翰的一番解釋,林傾宸也領悟到弘帝此時讓位的真正用意了。
真是可笑又可歎
弘帝的何其有幸,在上位支出遇到文家這麽強悍的助力,將天鄴王朝一步步推上建國以來的鼎盛時期,後人說起來也是一位有所作為的明君。可是他又何其不幸,在國力鼎盛事時期,被他最大的助力釜底抽薪,留下一個外表光鮮,其實內裡早已被蠹蟲侵蝕的體無完膚的國家。
可憐嗎?當然不可憐
昨日因今日果,若是當年他安心做一個富貴王爺,或者做一個領兵打仗的威武王爺,今日最起碼還能過著呼風喚雨、杯觥交錯的日子。
二十六年,看似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彈指一揮間,不過眨眼之間,生老病死就可以概括完一個人的全部的生命軌跡。
那天,林傾宸在走出書房時,問臥龍先生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你會後悔你所做的這一切嗎?或者說你會愧疚嗎?”
臥龍先生歎了一口氣,但是很堅定的告訴她:“不會,作為一個傑出的指揮官,他要從全局著眼,不能因為愧疚就撒手不管。雖然做這件事的初衷也是因為我個人原因,但是老天既然把我帶到這裡來,又給了我一道選擇題論述題,我就有必要交付一份完美的答案。二十六年,我給過他無數的機會,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是他自己沒有那個能耐覺察。這世上也從來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情,是他自己甘願鑽入圈套。優勝劣汰的道理放到任何一個時空都適用。既然沒有那個瓷器活,就應該將那把椅子讓出來讓賢者居之。既然將我莫名扯到這個時空來,我若不做點啥是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正好我也可以以此為棋盤,試試自己到底有積分能耐。”
所以,天鄴王朝落到如此境地,根本就是弘帝咎由自取,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小聰明加速了自己帝王生涯的結束。
注:天鄴王朝軒帝二十八年五月,太子酈景睿涉嫌弑君,剝奪太子封號,另封為省王,幽禁於京城皇宮別院,終身不得離開。 其生母宋皇后受其牽累,雖未剝奪封號,但也被幽禁於朝鳳殿,不準隨意出入,不得接受嬪妃拜見,不似冷宮卻更甚冷宮。
六月,軒帝第三子祈王酈景燁被封為太子,同時賜婚當朝宰相嚴如律之女嚴爾淳,封其為太子妃。
九月,軒帝在皇家圍場狩獵,被流箭所傷,雖經多方延醫,終因年老體衰,不治而亡。
翌日,以宰相嚴如律為首的太子支持派,向滿朝文武宣讀軒帝的遺詔:由太子酈景燁繼承皇位,年號弘帝,同時因感念先帝與宋皇后鶼鰈情深,賜白綾三尺,共赴黃泉不寂寞。
弘帝元年十月,幽禁省王的皇宮別院因波及森林山火一夜之間化為灰燼,上至省王,下至奴仆共計二百一十六人,全部遇難。
弘帝二年三月,一直虎視眈眈覬覦天鄴王朝疆土的金薩王朝,借著新帝即位,殿堂之上的朝臣還沒有完全收服,以及天下百業待興之機,乘機糾集了二十萬軍隊南下,準備將天鄴王朝收入自己囊中。
沒成想金薩王朝的國主卻在點將台上突然昏厥,因而失去了最佳的戰機,並且此後十幾年再無興起過滅天鄴王朝的念頭。
這件事傳至天鄴王朝時,雖然已經串了味兒,但畢竟給老百姓打了一注強心針,反而對當朝天子的福澤天下蒼生找了一個好借口。
不出幾年,天鄴王朝的軍事,經濟,以及教育和老百姓的民生大計都得到了很大改善,其繁榮程度達到了天鄴王朝建國以來的鼎盛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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