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著他上一封信,還是二月縣試之前寫來的。他才思敏捷,又比別人更用功刻苦,該是榜上有名。”
劉昭點頭說:“那是自然的,從安州到於江,水路不過三五日,我看,這兩日就該收著他的好消息了。咱們也許久沒見了,我昨天到的於江,本來想去尋你來著,結果你倒先來了。昨天石濤兄和匯霖兄還讓人送了貼子來,說今天也會過來。我讓人在望江樓定了座兒,回頭咱們可得好好喝一杯。”
這兩位也是他們院的同窗,這一次春試都順順當當的過了。雖然過去交情平平,但是將來步入仕途,這同窗、同鄉、同年,同門的關系,已經把他們這些人緊緊聯系在一起了。
一杯茶還沒喝完,下過貼的兩人中已經來了一個人。此人姓謝名嶽,石濤是他的表字。雖然和劉、朱二人是同窗,不過他已經二十余歲,早已經成家,現在膝下已經有一兒一女了。平素在學裡,他為人寬和厚道,旁人有個什麽事情求到他頭上,他能幫的總是會幫,所以和眾人的關系都不錯。
他前幾回應考都名落孫山,又因為母孝的原因耽誤了兩年,這一科才考取。也許是生活閱歷多,經歷過落榜喪母種種挫折打擊,他看起來十分沉穩。劉昭和朱慕賢和他相比,到底是少年得意,身上總有一股銳氣。這種鋒芒在謝嶽身上看不見的,他更沉穩,有如經過流水不斷衝刷打磨的石頭。
“石濤兄。”
謝嶽笑著和兩人寒喧,又對朱慕賢說:“我還以為我來得早,還是讓你搶到前頭了。念的時候你們就比旁人要親厚,這道賀的事你也不落人後啊。”
朱慕賢也笑了:“倒不是我心急,只是我住的近哪,前後門,一抬腳就到了。當然比你們到的早。”
謝嶽又向劉昭道賀,善意的取笑他比別人福氣厚,大小登科,雙喜臨門。劉昭臉兒紅紅的。只顧著笑。
“匯霖兄他們便不過來了,我和他說了,讓他們直接去望江樓,咱們這會兒就過去吧。新郎倌今天可得當心些,他們可憋著勁兒要灌你酒哪。誰讓你一個人把好事兒都佔全了?”
三人說笑著出了門,上了謝嶽家的騾車。朱慕賢謝嶽先上了車,劉昭卻耽誤了片刻。等他上了車來坐定。臉上雖然還有笑容,可是和剛才相比,卻有些勉強。
“劉兄,剛才可是出了什麽事?”
劉昭微微搖頭:“也沒什麽事——我剛才看見一個人,好象是程文禮。”
“是麽?”
“沒等我招呼,他就轉身走了。”
朱慕賢和謝嶽互相看了一眼,也體會到了劉昭的心情。
事實上,從他們考完春試放榜之後。他們也經歷了不少這樣的事。過去的同窗,這一次應考者眾多,可是能榜上有名的。差不多是百中取一。有的人自負滿腹經綸,卻名落孫山,這種打擊不可不謂不重。遇到了昔日同窗,也不肯照面,象程文禮就是其中一個。這人自尊心極強,受不了旁人或是同情或是奚落的目光言辭。
劉昭雖然說剛才那人好象是他,其實話裡的意思兩人都聽得出來。那肯定就是程文禮,只是不想與他們照面,才會裝沒看見轉身走了。
當然,和程文禮截然相反的人也有。昔日都是同窗,沒什麽高低貴賤之分。而他們這一考中,有的人就上趕著來討好,那種諂媚之態他們做得出來,朱慕賢卻消受不起。聽著那些肉麻的諂詞,他面紅耳赤如坐針氈。又不能甩手走人。不然第二天只怕就有傳言說他心高氣傲目無下塵了。
應試之前,朱慕賢從沒想過這些。可是現在不用人來教他,他也自然就懂得了這其中的分別。考中和落榜,中間的鴻溝有如天塹,將他和昔日故人分隔在了兩端,終究會漸行漸遠。這不是誰的過錯,只是各人的路已經被決定了,都只能朝一個方向走下去。
劉昭身為主角,自然也被灌了好幾大杯。還是謝嶽出來打圓場,說萬一把新郎倌灌醉了,影響了他後日迎親,跨不得馬,洞不了房,那新娘子還不得記恨他們?以後他們這些人見了弟媳婦也不好意思啊。
眾人哈哈一笑,也就鳴金收兵了。
朱慕賢是這一次的案首,自然也是眾人圍攻的對象。這回謝嶽可都沒幫他,笑吟吟的在一旁看好戲。
朱慕賢酒量倒是不錯,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也常有這種應酬。只是他今天心裡存了事,就容易醉。好在都是一幫生,攢著勁兒的灌也灌不了太多,劉昭和朱慕賢兩人一起搖搖晃晃的下樓登車回去。謝嶽把他們一起送到李家大門前,又關照叮嚀了好幾句才掉頭回自己家。劉昭被風一吹,頭臉都泛著熱意,人倒是清醒不少,邀朱慕賢一起進去喝杯茶再走。
四奶奶已經知道兩人出去赴宴的事,胡媽媽進來回事,說了賓的安排,又舀了張單子請四奶奶看。
四奶奶打開來看了一眼:“成,先這麽安排吧。到時候要是不夠了就再從東院兒勻過來些。”
胡媽媽應了一聲,然後笑著說了句:“剛才進來的時候,遇到表少爺和朱少爺。兩個人都吃了不少酒,臉紅紅的,走路都有點兒打晃了。”
四奶奶一笑:“年輕嘛,一高興就容易吃醉。讓廚房給做兩碗醒酒湯——對了,又林這會兒在做什麽呢?”
“姑娘這會兒應該在老太太那裡呢。”
四奶奶嗯了一聲。
她的心事即使胡媽媽也猜不著。又林和朱慕賢的事,四奶奶一直深深藏在心裡頭,對誰都沒有多說。
前頭她一直等著,朱家的孫子應考,四奶奶倒緊張的吃不香睡不實的。她一面擔心朱慕賢的前程,一面擔心自家女兒的終身。朱慕賢能考上,這自然是好事。可是他如果真有心,就應該稟明長輩過來提親才是正理。
眼下他考了秀才了,朱家卻還沒有旁的動靜。
難道說……
而女兒……四奶奶也覺得看不透。朱慕賢去博前程這等大事,好象對女兒來說倒無關緊要一樣,該吃吃該睡睡,該做什麽一點兒不錯,十分從容輕松。
要不是林媽媽那會兒親眼所見,四奶奶也許真會覺得自己是弄錯了。
沏了釅茶,兩人都吃了一盞。劉昭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也就是兩三個月的功夫,怎麽今天見了這些人,覺得……好象已經很久沒有見了,都快不認得了。”
朱慕賢也有同感。
即使是過去熟悉的人,現在大家身份都不同了,想的事說的話自然也不同了。就象詩中說,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家裡頭也是……放榜之後,家裡人才和我說了件事。就三月裡,我姑母過世了……家裡人怕我悲傷,也怕我分心,就瞞了這消息沒告訴我……”劉昭語氣中不是不感慨的。姑母在時最是疼他,可是她去世的消息,他卻過了一個來月才知道。
朱慕賢翻著一卷,順口說:“是啊,我也是一樣。京城來的信壓了好幾封了,祖母也都沒讓我看……”
他說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楊重光應該沒有接到他的上一封信,可能也是同樣的原因。臨考在即,家中人自然不願讓他分心。這信……
這信很有可能, 並不是意外遺失,而是……可能被楊重光的姨母姨丈給扣下了?
“朱賢弟?怎麽了?”
“噯,”朱慕賢回過神來。是與不是,現在都不重要了。該發生的事,都發生過了,不能再改變:“我沒事。就是想著……喝了你的喜酒,我可能就會啟程北上了。”
“回京城?”
“是啊。”
表妹的事情一直在他心頭盤繞不去。就象楊重光和石姑娘一樣——如果他也錯過了呢?
他總得回去一下,才知道現在於家是個什麽情形,表妹又是什麽情形。
“也是。你離開京城這麽久了,令尊令堂一定十分牽掛。現在你有了功名,原也該回去看看家人。”
劉昭沒說出來的是,也該去看一看他那位表妹。
朱慕賢有位於表妹的事,可不算什麽秘密,劉昭也是知道的。兩人可是青梅竹馬,情誼不薄。現在朱慕賢有了功名,原也該把這終身大事辦一辦了。劉昭倒有心打趣他兩句,只是看著朱慕賢臉上的神色並不顯得歡愉期待,而是十分鄭重,甚至還有幾分悵然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外頭有人問了聲:“三哥在屋裡嗎?”
劉昭聽出是又林的聲音,忙應了聲:“在,在。”一邊急急忙忙的坐直了身,又把踢到一旁的鞋趕緊撈過來穿上。
朱慕賢看他忙碌,也伸手理了理袍子,又整了整衣襟。
可是又林並沒進來,隻說:“我從後頭過來的,舅媽讓三哥過去一趟呢,三哥趕緊去吧。”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