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
讓張氏失望了,朱老爺子根本沒有那個閑心和兒媳婦擺講道理。如果兒媳婦寬和明理,朱老爺子不介意也聽聽她的意見,再把自己的道理也和她說說。
但是之前發生的許多件事,都讓朱老爺子覺得根本沒這個必要。
張氏並非一個講道理的人。
當然,並非說她是個完全蠻不講理的潑婦。畢竟她也曾經是官家小姐,讀過書識得字的。小事上頭,她倒能打理得井井有條。可一遇到大事,就方寸大亂,淨出昏招,實在不是長媳的好人。
傳話的人轉達了朱老爺子的意思,老爺子說了,請大太太和老太太商量著辦。
張氏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她如果手頭還有合適人選,一定會先於朱老太太提出來的。可是連親外甥女兒都背棄了她,這對要強好面子的張氏打擊是巨大的。
張氏第二天就臥床不起了,她身邊的人來朱老太太處回話,說太太身體不適。
朱老太太一點都沒意外:“可要請郎中來看看?病得厲害嗎?”
“沒什麽大礙。”范媽媽陪著笑臉:“勞老太太記掛了,我們太太就是一路上勞累了,有點兒水土不服。好好將養著,過個兩日就好了。”
朱老太太微微點了下頭:“那也好,讓她好生歇著吧。”又吩咐徐媽媽:“你替我過去看看,再帶兩丸清平舒心丸過去。”
徐媽媽忙應下來隨范媽媽一道過去。
張氏靠著床著坐著,頭上纏了塊布帕,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徐媽媽略待了待,放下東西就回來了。朱老太太聽她說完了話,沉吟了片刻問:“你看她要緊嗎?”
徐媽媽措詞很是謹慎:“看著精神不大好。”
朱老太太一笑:“她是心病。富貴慣了的,突然間跌下來,好幾年了都還沒緩過勁兒。”
徐媽媽服侍朱老太太都半輩子了,對她的脾性也了解,兩人交情也不是一般主仆在她面前是很說得上話的。
“也難怪大太太,您瞧,那於家姑娘在咱們家一住幾年,大太太對她可有多好啊,也就只有以前大姑娘沒出嫁時能比一比了。可是聽說這次她定親,連個信兒都沒透,一面兒都不見了,大太太還是從別人嘴裡知道的,當時就給氣懵了。”
朱老太太倒是看得開:“人往高處走。就算這姑娘自己不想攀高枝兒,他爹娘做主她也只能聽從。”
“可不是麽。”
以前朱家風光的時候,張氏前呼後擁,那是何等風光。可惜現在失勢了,得娶小門小戶人家的姑娘做兒媳婦,她不甘心。
可是在徐媽媽看,大太太實在不聰明。既然事情到了這份兒上,她到於江來,也是表明她沒法子,已經認命了。那就順順當當的,把這事兒盡早的完滿的給辦了可有多好?她這麽找別扭,不願意聽從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安排,可她自己也沒有別的出路這樣裝病無非只是拖延時間,垂死掙扎,不願意面對現實而已。
當然,要是開通明智,那也就不是徐媽媽一直以來認識的大太太了。
張氏這一病就是兩天,朱慕賢從東潭回來,急急的趕回家,一進門就聽說母親已經到了而且還病了當時臉色就變了,急急的往院子裡走差點被日日踩過的門坎給絆一跤。
書墨在後頭跟著,忍不住想少爺著實是個很孝順的人。
張氏這兩天的病也不全是裝的,她畢竟也不年輕了,一路上車船勞累,到了於江又很不適應,茶飯不思,無精打采的樣子,的確不象是裝病。再說這總臥在床上,又不好好吃飯,就算是沒病的人,那精神也好不起來。張氏這臥著臥著,還有真有些病懨懨的,躺在那兒半睡半醒間,聽著外面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來。
也許是母子間的確有點感應,張氏忽然就醒了,撐著坐了起來,睜開眼往外看。
朱慕賢大步進了屋子。
屋裡暗,他背對著光,張氏精神又不好,其實並沒看清楚他的臉,可是她心裡一下子就知道,這是她兒子,她疼愛的小兒子回來了。
朱慕賢一下子撲過來,半跪在床前,喊了一聲:“娘。”
張氏顫巍巍的伸出手,摸了下朱慕賢的臉,半晌才應了一聲:“噯……你回來了?”
朱慕賢自打離京之後,雖然中間回去過兩次,但都沒久待。張氏的樣子,明顯比過去蒼老憔悴了,又沒施脂粉,一臉病容。朱慕賢眼眶發熱,握著張氏的手:“兒子不孝……”
張氏陡然間有了力氣,把兒子的臉捧著,細細的打量。
長大了,也長高了。穿著一身簇新妁實,頭上戴著書生巾,頭巾還有碎玉綴角。
已經全然不是個孩子了,長成大人了——更不要說他還考過了府試,拿了頭名案首。
朱慕賢就象一味靈藥,一下子就醫好了張氏的病。
范媽媽端茶進來的時候,張氏已經面色紅潤,眼睛更是閃閃發亮,病容是一掃而空,這幾年都沒見她這樣精神煥發過了。
范媽媽把茶盞放下,給朱慕賢福身問安:“少爺好。”
“媽媽快別多禮。”朱慕賢身來回了半禮。范媽媽也是母親身邊得力的人了,做子女的禮應敬重:“這幾年我不在家,娘身邊兒多得媽媽照料服侍了。”
“唉,看少爺說的,到底是讀書人。服侍太太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倒是少爺,這幾年沒見,可長大成人了——太太白天黑夜裡都在掛念你,不住口的念叨。二月裡還特意為少爺去廟裡求簽問前程。老奴記得清楚,那可是根上上簽哪。果然大吉大利,佛祖保佑,少爺這科就中了!”
張氏忙不迭點頭:“可不是呢。那簽上我記得,寫的是句唐詩,解簽的說又是什麽大鵬,什麽通達的,說是上上簽。我當時給了他二兩銀子謝禮呢。范媽媽,等咱們回京了,你得提醒著我,再去廟裡還願啊,這廟裡香火旺盛,果然也靈驗啊。”
朱慕賢辛勞苦讀,不過到了張氏這兒,功勞最大的成了佛祖菩薩了。朱慕賢倒不計較這功勞成果歸誰的問題,他最關心的是張氏的安康。
“我聽說母親病了,可請了郎中看過?吃什麽藥?母親現在覺得哪兒不舒服?”
范媽媽說:“太太是有些水土不服,一路上又累著了。說起來啊,我們下船那天,被一艘迎親的喜船堵了半天沒能上岸,上了岸才聽說少爺就跟剛才那喜船走了,就這麽當面錯過了,要不然前三天就能見著了。”
朱慕賢也沒想到就有這麽不湊巧,可這時候通信不便,他原以為張氏還要過幾天才能到。
張氏可見不得兒子自責:“我沒事兒,就是沒什麽力氣。可一見了你啊,我就什麽病都沒了。你同科又是同窗的好友成親,那自然要去賀一賀,能幫忙的也要幫上一把。”曾經做了好些年官太太的張氏很明白,官場上講究的就是個幫扶提攜,現在這些同窗好友,將來都是官場上的助力關系。她固然想見兒子,可是更願意兒子有遠大前程。
朱慕賢還是不放心,一定要請個郎中來給張氏瞧瞧。張氏拗不過兒子—再說心裡頭也難免有幾分欣慰。
兒子心裡還是有她這個娘的,還同過去一樣孝順聽話。
郎中是常來的,替張氏看過,又把了脈,摸著胡子說:“不打緊,多曬曬太陽,飲食清淡些,不乏的時候在院子裡走動走動也就是了。”方子也沒有開。
朱慕賢這才放下心事,謝過郎中,又送他出去。
張氏看得出兒子也是剛到家, 衣裳都沒換,忙打發他去更衣。朱慕賢匆匆換了衣裳洗了把臉,書墨一邊替他挽袖子,一邊笑著說:“好久沒見少爺這麽急慌慌的樣子了,太太一來,少爺好象一下子少了好幾歲。”
朱慕賢心情好,也不同他計較。
準確的說,從知道表妹定親的事情後,少爺可是一直鬱鬱不樂的,即使是劉公子成親的好事,也只是強打精神而已
書墨本還想說,太太這趟來,定是來替少爺下聘辦婚事。可是話到了嘴邊,畢竟沒出口。
少爺這些日子心情都不好,還是別去提這個敏感的話題為妙。
張氏也是一樣,初見兒子的興奮勁兒過了,就開始打算起實際的問題來了。
范媽媽還在說好話:“·……少爺這麽有出息,一表人才,又有前程,太太將來可有福享了。沒幾年肯定給您掙個誥命回來。”
張氏笑了笑,范媽媽扶她起身,替她把頭梳好。張氏看著鏡子裡有些模糊的臉容,心裡一陣歡喜,又一陣酸楚。
“咱們從京城帶來的東西呢,快拿來。
我給他做的新衣裳,現下看著只怕不那麽合身啦,這孩子長得可比我原來想的可高一些呢······還有鞋,也不知道合腳不······”
范媽媽笑著說:“不合身就改一改,反正現在少爺人就在眼前兒,您想怎麽改都成。”
今天兒子鬧脾氣,哭了好久。唉……現在他力氣大了,一鬧起來我根本製不了他……我真是個沒用的媽。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