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她最最在乎的親人凌晏,是因為他的父親而死的,而她心心念念要解開謎團回報養育之恩的凌家,是因為他的父親而落得痛失親人的地步,那麽他成了什麽?
她說的這些,突然就把他和她給阻隔開來了。
凌家對這些尚不知情,倘若知情了,知道她要嫁的是凌家仇人的兒子,凌家會怎麽對她?
她又會怎麽選擇?
而他自己在皇帝和她之間,又要怎麽辦?
楊肅頭一次沒有回應長纓,頭一次無暇因為她的主動而欣喜。
“長纓,你可真狠心哪。”
他望著她身後窗外濃重的黑暗,喃喃說道。她怎麽忍心對他說出這樣剜心的話,把那些“真相”血淋淋地攤開在他面前?
長纓松了手,抬頭怔望他。
如果詞典裡真的有心傷和絕望兩個詞,那一定都轉化成眼下的楊肅了。
她忽然沒有勇氣再張嘴了,因為接下來的事實,也許會將他摧毀得更徹底。
“他把我當靶子,又拿我當槍,那我又是誰?他屬意的皇儲又是誰?”楊肅卻先問起來。
“如今我也不能確定你的身世。他屬意的自然還是真正的五皇子。”長纓默了會兒道,“昨夜裡劫我應該是場意外。
“我們近來的動作使得他們開始警覺,可能我那半個月裡知道過一些什麽,所以他們當年忌憚我,如今也決定先滅了我,好使得這個秘密永遠捂下去。
“如果不是這陣子我們的主動,我想,他們的打算應該是讓我們成親,然後借助我這邊能夠集結到的勳貴力量將顧家鏟除或者是扼製住。
“再在成功廢掉東宮之後,把我們都滅了。等到皇權集中在乾清宮手上,如此再籌謀另立太子的事。”
想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前世裡凌家才會死在東宮敗勢明顯的當口。
這樣一來,卸磨殺驢的跡象就不明顯了,如同她早前一樣,也替皇帝找出了諸多不可能滅凌家的理由。
“他們怎麽知道我不是五皇子?”楊肅聲音沉緩。
“據我姑父當時耳聞的情況,真正的五皇子應該被養在皇上身邊不遠。”
楊肅靜默半晌謔地笑了一聲:“所以你是說,他把他看重的兒子放在跟前養著,卻把我這個還不知道是不是皇室血脈的‘兒子’錘煉得差不多了就推出來衝鋒陷陣?”
長纓沒有說話。
“你有什麽證據?”
楊肅的聲音撕裂了。
長纓道:“我事先說的所有事實,都可以作為證據。”
楊肅默站著,半晌後轉過身,走到簾櫳下停了停,然後又走向房門口。
“你去哪兒?”長纓不覺走上前。
“去喘口氣。”
“我能一起嗎?”
“不要。”
楊肅背朝她說著,而後開了門。
素日裡無時無刻不曾意氣風發的背影,此刻已遍布著頹然。
長纓在房裡坐下來,看看昏黑的黎明之色,兩世裡前後的事情,也一件件地裹挾著在夜色裡沉淪。
……
東陽伯出了榮家便直接回府了。
書房裡坐到東方有了魚肚白,才等來披著血腥氣回來的榮胤。
他覷著他滿布著破口的身上,問他:“傷要不要緊?”
榮胤在椅上坐下來,搖了搖頭。
東陽伯也跟著坐下來:“這一整夜,宮裡也沒有派人出來,瓔丫頭又順利逃了出來,接下來這情況,也不知會如何了。”
東陽伯斟了杯酒給他,接著道:“這次是逃過去了,下次未必能逃得過。瓔丫頭不會那麽傻,伸著脖子等著人來砍。
“如果不想坐以待斃,那她只能把真相告知楊肅和凌家,惜之必然會與她同仇敵慨,但楊肅那邊,卻說不好。”
榮胤望著酒道:“我去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打起來了,沒有看到誰領的頭。
“那宅子裡所有房間都是黑的,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看,而如果熟悉我的人看到我,也不能肯定絕對認不出我來。
“所以從我決定去救她時起,就沒有別的出路了。”
東陽伯也給自己斟了杯酒,說道:“少擎是早就跟了瓔丫頭,我們馮家也不可能避開。天亮後,我就跟少殷他們兄弟攤牌,早做準備。”
“準備是要做,但還有件事也必須的。”榮胤道,“楊肅是不是皇子,這件事也關系甚大。
“如果他不是皇子,那他因此反朝名不正言不順,畢竟宮裡這麽籌謀,並沒有傷及江山社稷,即便鬧出來楊肅是假皇子,亦可把混淆皇室血脈的鍋推給旁人。
“若非有個十足的理由起事,楊肅來日江山也坐不穩當。否則這皇位豈非他可坐你我普羅大眾也皆可坐?
“若他是皇子,那他想自保就得跨過宮裡那位和五皇子,光一個弑父的名聲會給他帶來無窮後患,我怕最後他們會狗急跳牆,不擇手段。
“更莫說眼下身邊就還有個東宮沒有製服,再加上還分封外地的還有魏王楚王等。”
“你有什麽想法?”東陽伯看向他。
榮胤眼望前方,半日道:“事出突然,原先所有的準備都作廢了,只能重新計議。
“別的先不管,首先第一步,瓔姐兒先跟楊肅通氣。第二步,盡快確定他身世,而後再籌謀後路吧。”
……
傅容到達乾清宮,稍候了會兒就蒙召入內。
皇帝衣冠齊整,坐在椅上聽太監回話,年方五旬的他短須花白,但身板卻依然硬挺。
太監離去後,皇帝看過來。
傅容上前,俯身參拜。
皇帝看他半晌,最後道:“沈瓔那邊什麽情況?”
“沈瓔沒透露出對臣有什麽戒備的跡象,應該是還沒發現臣。不過她從禦華林出來,接下來必然會疑心到皇上。
“臣猜測有兩個後果,一是她心下生疑,就此跟晉王離心,視皇家為仇人,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二是她會把疑問告訴晉王,挑撥晉王對皇上生疑。倘若晉王被挑撥成功,那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眉頭又皺緊了些。
隨後他又想起來:“救走沈瓔的黑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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