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靈暗暗為哈裡曼不忍。不過蘇扎乃是蘇密蘇默的心腹之一，做事不會毫無緣由;退一步說，即使蘇扎跋扈過頭，也該由蘇密蘇默來拉住韁繩，而非她薑靈——簡而言之，薑靈更在意蘇密蘇默的面子，哪怕小小的面子;而非哈裡曼的危機，盡管是大大的危機。

護短就是這樣子的。薑靈護短。所以薑靈沒有開口，只是旁看。看著哈裡曼青白著臉，退下去，令屬下叫過那兩個人來。

……

蘇密盯著哈裡曼在大廳的那一頭吩咐手下，冷哼一聲:“瑪西圖卡……好大的膽子！”

蘇默略一攤手，問薑靈:“你知道改造者嗎?就是被叫做‘半獸人’的那些人。”

薑靈一點頭:“知道個約略。”她並沒時間選修歷史課。不過，薑靈與冬明一起通關了那套遊戲，這也就相當於瀏覽過了一遍通史教科書。而在第二部後期的遊戲情節中，人類對自己的改造，便已經出了問題。

種種社會問題且不去說它……因為社會問題在人類歷史上的任何階段，都一直存在、沒有哪一天平息過，只是具體內容不同而已。

關鍵在於……

——基因紊亂。

因為當時的人類，不僅用人工心臟來獲得更長的壽命，不僅用人造手臂來攥取更大的力量，還用基因改造，來創造更優異的自我。

起初，這的確造就了一些天賦出眾的人物。但是，在幾代人之後，問題開始爆發:經過改造的基因，會令人爆發各種病痛。形形色色，舉不勝舉。

它就像不定時炸彈那樣。因為比起經過漫長的自然淘汰的基因，那些人們憑著一時熱情、為著一時欲望而改變的基因，太不穩定了。

這問題可比先天性心臟病等嚴重多了！

從大處來說，這對人類的繁衍延續極為不利。

從小處而言，誰願意與一個罹患嚴重疾病、隨時有可能發病的人共度一生、並且一起生養孩子呢?

愛情或許還可以單憑激情支撐，婚姻卻必然腳踏實地。

所以，雖然總有特例存在，然而大多數人，畢竟是不願意與那些改造者結合的。這也就在無形之中，就造成了社會的隔閡與對立——在那個時代，膚色、語言、出生地等等，鮮少成為歧視的理由。但這不是因為人們變得多麽雍容寬和，那是因為，基因頂替了它們。

大問題，掩蓋了小問題。

而沒有哪對正常的父母，會樂意自己的小孩，一生出來就帶著隱患。他們總是想給自己孩子最好的。故而，即使是那些不在乎對方的基因身份而結合的家庭，他們也不要兩人共同生育的孩子——他們收養孩子，或者，他們使用志願者提供的精子與卵子。

血緣在中華文化裡被看得很重，然而盡管如此，薑靈也知道一句俗諺，叫做“生恩不如養恩”。何況在其它的文化裡，血緣的地位未必如此穩固。幾十年累積的親情，足以讓人忽略遺傳上的非親關系。

就這樣，在戰爭與暴行、歧視與反歧視、法律與人們不由自主的選擇與淘汰之後，改造者漸漸消失、沒落。

到如今，改造者的存在，本身就違反禁令。最嚴苛的地方，用古老的火刑來處死他們。最寬容的地方，也只是允許他們生活，但卻剝奪了他們的生育權——他們可以領養孩子，但不被允許自己生育。

*

“那兩個人，大約也就三十幾歲吧。”蘇默說得平淡，“體術十四級。”

三十幾歲，體術十四級……這便解釋了他們是為什麽而被造出來的——是的，是“造”，而不是“生”。

這麽年輕，這麽好的造詣，意味著若無以外，他們早晚有一天晉升冕下。

這也同樣解釋了，哈裡曼一開始為何帶著他們出迎:隨員們的安防用品，令安控眼之類的設備統統癱瘓。故而哈裡曼在看到蘇密蘇默之前，並不知道來的人是他們。所以哈裡曼帶上了他最強悍的打手，出面對付惡客。把他的屬下們揍得一塌糊塗的惡客。

薑靈明白，薑靈輕輕抿起了唇。而後薑靈不禁皺眉:“所有的大家族……都這樣嗎?”

“不多，尤其是六級文明開始，幾乎沒有。”蘇默一搖頭，“因為一個常識，人人知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而他們的日子，可不是那麽好過的，大多數伴有痛苦。長期忍受之下，往往到了後來，十之八九都會反噬。而一個體術冕下，或許不會別的工作，但他如果想刺殺誰……那通常總會有不小的把握。”

“要是不造冕下……”

“那又何必違禁呢?風險大，收益低。”

“對哦！”

畢竟對世家而言，好手總是不缺的。缺的是高手，特別是頂尖高手。

也所以，六級文明的世家，就不愛用這個手段。因為與其冒著違禁的風險，還不如多多地出錢出力、出美女帥哥，去光明正大地招徠，招徠“生”出來的冕下們。

畢竟在他們那兒，體術冕下沒有那麽稀少。招徠的成本，比起違禁的成本，還要低一些。

……

因為蘇默這番解說，當哈裡曼冷汗涔涔地帶著他的那兩個手下走上前來時，薑靈把兩人打量得十分仔細。

兩個一個叫威易，一個叫盧休斯。都是男人，中等身高、中等體型，相貌也都平常。若是扔進人堆裡，除了身材較好，實在沒有別的特征。

他們不是很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哈裡曼彎腰鞠躬、誠惶誠恐，幾乎都要站不住;但這兩人在欠身行禮時，卻反倒敢偷覷客人們的神色，目光裡還帶著敵意。

當然，這並沒什麽奇怪的。

一者，短短三十幾年的歲月，即使天賦出色，要想達到如今的成就，潛心苦修也是免不了的。那麽精力所限，在待人接物方面，自然就不太可能十分圓滑。

對這點薑靈特別理解。就像冬明……看看他跟亞歷山大他們做生意的那風格！與張甫等人截然不同。

二者……

“造”出這些改造者的人，恐怕是存心讓他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甚至有可能在基因裡動了手腳。

因為這樣的手下，才好掌控……

……

對此，薑靈不由暗歎了一口氣。

而與此同時，蘇密巍然不動，蘇默抬手一勾，兩名隨員便越眾上前，朝兩個改造者抬手一邀——請。

哈裡曼愕然:切磋，只是切磋?

蘇默不耐地換了一個坐姿:這蠢貨以為他們要做什麽……舉報?鏟除改造者?他們才沒閑心替監管局那幫人乾活！

蘇扎對哈裡曼他們的反應遲緩不滿，低低冷哼一聲。哈裡曼連忙朝兩個手下一點頭，又暗暗打了個眼色:千萬別贏！

贏不了最好……能贏也不能贏！

*

薑靈精神力九級，也即剛剛邁入四檔，觀看五檔巔峰的十四級體術者切磋，還是勉強。

除非一心數用，分出幾根“觸須”來。

但自從冬明告訴薑靈這一心數用的稀有之後，薑靈就不再對別人這麽做——倒是追殺花園裡的田鼠時，時不時會祭出來用用。

故而這一場二對二的切磋，薑靈“看”得頗為費力。好在薑靈心下不急不躁，倒也從容。

起先一切平常，與薑靈以往旁觀的過手並無不同。下場的兩個隨員顯然久練合擊之技，他們集中對威易出手，對盧休斯能躲則躲、能擋則擋。

不過畢竟實力相當，兩個隨員一時也只能佔一點小便宜，無法重傷威易。目前看來，只是威易承受的壓力大一些。時間久了，威易則會成為突破口。

隨員的進攻緊鑼密鼓。威易苦撐，盧休斯惱怒，但又沒有辦法。而後三十幾分鍾後，情形開始變化。

是威易。他的神色瞧不出什麽來，但他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並且開始大量出汗。

一個十四級體術者會流汗，畢竟他們也是人。但他們不會像常人那樣流汗:曬點兒太陽，乾點兒體力活，對他們而言就像呼吸一樣輕松平常。更不用說大量出汗了。

除非他們頻臨失控:因為過度的痛苦，或者精神狀態不佳。

所以，這好像是……

——舊傷複發?

薑靈驀然睜大眼，場中的四人最後換了一記過手，雙雙退開。盧休斯顧不得其它，低喚了一聲:“威易?”嗓音微顫，十分害怕。

畢竟，他們自小一起長大。

哈裡曼倒抽一口涼氣，僵在了那兒。蘇默轉向薑靈，道:“這就是改造者通常所會有的弱點。他們的身體內部，缺乏平衡，所以他們承受不了極限壓力。”

盧休斯猛然轉頭怒視蘇默，蘇默仿若未覺，壓根沒把他當回事。但布特可就不高興了，一眼瞥過去。他也是體術冕下，兩名改造者被他的氣勢一壓，威易幾乎一個趔趄。盧休斯慌忙扶住他。蘇密撣撣手:“該看的也看了，我們回去吧。”

薑靈點頭，隨之起身。她走出大廳之前，望望那兩個改造者，到底歎了一口氣。

……

回去的時候，薑靈問蘇密蘇默:“之前來的時候，還沒看到哈裡曼，您們就發現了改造者吧，怎麽做到的?聽腳步聲?”

蘇密噗一聲笑了:“聽腳步聲?”蘇默直接樂了。奧拉夫與布特也有點兒憋不住，悶笑出聲。他們與梅斯一樣，同樣是冕下，所以倒說不上無禮。

薑靈扁扁嘴——好吧，她武俠小說看多了！

後面一個隨員已經摘下一個腕表模樣的東西遞給了薑靈，薑靈接來一看，發現上面壓根沒有時間顯示，而是有好幾排細小的顯示。薑靈當即撥下了旅遊太陽鏡細瞧。

蘇默一指那“手表”道:“就是這儀器。 能分析生物結構。改造者常被用在暗地裡的一些事上，所以他們被認為極度危險。你的保鏢應該也有這東西，不過他們的系統，恐怕是車載或者艦載的。”

薑靈恍然大悟:通常而言，哪個冕下願意去幹暗殺這種事?人性使然，他們更樂意享受陽光以及陽光下眾人的尊崇。人人鄙夷厭惡的事，迫不得已的改造者，才會去做！

*

這一趟“看貨”，對薑靈而言，雖然有收獲，卻算不上愉快。

薑靈回到飛鷹號上之後，也沒去見那些伊古拉奴，只是讓隨員妥善安置了他們，余下一切，則等到回米泰再說——薑靈決定把這個問題丟給冬明，乃至亞勒。

這樣雖然遠遠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但卻可以保護薑靈看重的東西。

冬明當晚得知這件事之後，也頗為苦惱。不過薑靈很沒良心地不管他: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壞！

對此冬明只有投降。的確是他不好，他不該進營地，他不該被路林買走，他不該去地球……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那樣的話，他們還會遇到彼此嗎?！

……

在路林——確切地說是路林的隨員們與星網會議那一頭的專家們——搜刮了一堆東西之後，在蘇密蘇默消滅了哈裡曼的所有希瑪、並且最終好不容易記住了他的名字之後，艦隊開撥。

薑靈望著舷窗外徐徐遠去的無名行星，長出一口氣。

而後，一頓午餐與四個半小時之後，薑靈登陸萊扎星。她一出艙門，就看到烏德朝她使勁揮手。

薑靈一下子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