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起。
汀雅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她被騎士們押送往王都露安德。囚車大抵本是一輛運送牲畜的木車。臭不可當,帶著惡臭而又肮髒的糞便滿是,還有處處突起的木刺。
不過,汀雅沒有在意了。
她一直怔怔地睜著雙眼,沒有焦距,形如一抹徘徊在人世之間的幽魂野鬼。但唯有一點——她的手裡,一直緊緊攥著一塊石頭。
意為「平安與順利」,名為加蒙耳班石的黑色石頭。舊時,她曾將它送給了狄斯。現在,它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至於那個她期望能將祝福降於他身的人,卻已經死了。永永遠遠地死了。
這樣的舉動引起了騎士的注意。
“手裡抓著什麽?!交出來!”
或許是沒有聽見,汀雅並無反應。她依舊怔怔地垂首低望。雙眼,沒有一絲波動與起伏。
但,被忽視的惱火激怒了騎士。
“我讓你伸手!聽到沒有!”
所有聽到這動靜的人都看了過去。
這回,不僅僅是嘶喊了。沒有打開囚車的門,騎士直接拉緊了扣在魔女脖頸上枷鎖的鐵鏈,迫使她的頭顱向他的方向轉去!
刷拉一聲!
枷鎖撞上了囚車、被卡在了柵欄之間。以最粗暴以及侮辱的方式,汀雅被迫轉移了視線。
可是,她仍然沒有說話。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大抵,也沒有看。她——只是單純地不想陷入黑暗之中而已。
不過,這時,騎士一愣。
他看到了死灰一般的碧綠色。
空洞、荒蕪,了無生氣。
一時之間,騎士忽然不知道該有如何舉動了。可四周的同伴已經全數望向了他,他不可能在此刻收手走人——這會讓他徹徹底底失了面子。
於是,他的手伸出、捏住了她脆弱的脖頸。只要他狠狠一用力,就可以將她殺死!
“我再問你一遍。手裡的東西,交、還是不交?”
已經是氣急敗壞之下的產物、裸的威脅了。
可盡管如此,那雙如同灰燼積聚的眼眸依舊波瀾無驚。汀雅沒有松手,沒有說話。連一絲一毫恐懼、憤怒的情緒都沒有。
騎士騎虎難下了。
所幸,這時有他的同伴走來。他輕輕拍了拍那衝動易怒的騎士的肩膀,說道:“算了算了……別激動。她可是要等到了王都才能死。惹怒了威尼大人,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騎士順著台階走下。
仿佛只是對威尼大人的忌憚,他松開了掐住魔女的手,甩了甩,像是要甩開汙穢和晦氣。
“看在威尼大人的面子上,這次就放過你!”
沒有回應。
被迫向著囚車邊緣前傾的魔女無意識地坐了回去,她再次垂眸、怔愣。
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
“這怕不是……傻了吧?”
“有可能。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在眼前,還被斬下了頭顱。肯定得瘋了!”
“嘿,那叫什麽同伴?那是走狗!黑魔女麾下無惡不走的走狗!”
“我說……人都死了,留點口德吧。”
……
……
從瓦倫王國最南部的城市前往中部的王都露安德的路不近。沒有擇取偏僻無人的小路,挑了最快最近的大道,他們直線而去。
一路,會看到歡聲笑語的人們,可當看清了囚車中的身影后,他們會停下談笑,隻余冷漠與咒罵。
一路,可以看到遍布全王國的光明教會與神職人員。
一路,會有好聲好氣勸她喝水進食的騎士,也會有將剩飯剩菜寡湯寡水直接往她嘴裡灌的騎士。
一路,也有大大小小的消息傳入她的耳中。
是看守她的騎士們的閑談。“魔女還剩多少了?這種生活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我還想回門尼城喝酒呢。”
“快了快了,加上這個,還剩九個。”
說話騎士看了囚車中的魔女一眼。
——沒有反應。
他撇了撇嘴,有些遺憾。
路途無聊透頂,沒有美酒沒有美女,他們苦中作樂的唯一樂趣就是想著辦法讓囚車裡的魔女開口。也不說是出聲了,能有一點反應也成。——他們中的一些人還為此下了賭注。
似是想起了些什麽,騎士的眼珠一轉,刻意走近了木囚車一點。
他大聲向同伴說道:“聽說,為了以儆效尤,有一個村子的村民被屠村示眾了。那場面,嘖嘖,可真是淒慘至極啊。整整一個村,一個人都沒有留下。”
同伴問道:“這麽殘忍……他們是做了什麽事啊……”
騎士挑眉,冷哼。
“還不是為了包庇黑魔女。”
“誰?”
“就是我旁邊這位大名鼎鼎的曙光之魔女啊!”
說完,騎士再度向木車之中瘦弱的身影望去。
——仍是沒有反應。
他不甘心。走近,朝著她的耳邊大聲喊道:“一個村子的人為你而死,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就算是黑魔女,也太冷漠無情了吧?”
“他們可是死前還在喊著什麽「她是無罪的!」「你們不能這麽汙蔑她!」”
“嘖, 被你蠱惑至深。”
同伴看出了騎士想借機將讓魔女開口的意圖,有人嘲笑。
“嘿,你這招沒有用的。心腸歹毒的黑魔女才不會為了區區一個村子的人命有所反應。”
“是啊,我之前還天天在她耳邊叨念瘟疫死了多少人。然而——她不為所動。多麽冷酷無情啊。”
不過,僅僅是下一秒,他們二人的話就被推翻了。
當聽聞一個村子的人為她而死,以及他們死前呐喊的話語,囚車之中的魔女終於有了點點反應。
她一直低垂的頭顱茫然抬起,雙眸中的碧綠色宛如有漣漪泛起。她往柵欄邊移動了兩下,扣在枷鎖上的鐵鏈因此發出了刷刷的聲響。
嘴唇發白,聲音嘶啞。她問。
“……什麽,村?”
騎士驚喜。
滿是得意地望了身旁的騎士一眼後,他抓了抓腦袋,回道:“好像是叫盧……盧什麽的村子吧。”
“啊!想起來了!是叫盧達村!”
“全……死了?”
“是啊,全死了。”騎士答得乾脆利落。而看見了從魔女的神情中流露出的深深悲慟後,帶著不少嘲意,他冷哼道:“難過什麽?那都是因為你啊。”
之後,他的關注點不再在這上面了。
他向參與了賭約的同伴伸手討錢。
“看到沒看到沒!我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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