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涼涼走到自家樓下,才終於理解了那些奇怪的神情都代表了什麽。大致可以分為三部分,一,同情可憐。二,譴責厭惡。三,單純看熱鬧。
單元門前正上演著一場似曾相識的大戲。
她那個所謂的奶奶此刻坐在花壇子上,聲情並茂、涕淚齊下的講訴著家裡的不幸遭遇,請求大家告知孟涼涼的下落。話裡話外都透著對她的指責。
伎倆還是當年她起訴父親時,這位老太太前來施展的那些,沒有更新升級也沒有一點改變,卻還是不可否認的好用。最起碼她成功的引來了大家的注意力,就連孟涼涼走近也沒人注意到。
孟涼涼駐足聽了一會兒,大抵聽懂了老太太表達的內容。簡單的總結下,就是她那個弟弟患了腎衰竭,必須要換腎才能活下去。這種情況下孟涼涼這個做姐姐居然就躲起來不肯露面了。家裡是有點對不住她,當年沒有包容她的任性,但是她那個弟弟是無辜的。
人的腎有兩顆,命就只有一條。用一顆腎去換一條命,兩個孩子都能活下去。哪怕換不成,去瞧瞧自己的弟弟也不枉她白當這個姐姐。可她連面都不露。怎麽就這樣冷血、怎麽就這樣自私......
不得不說,老太太的口才相當不錯,唱作俱佳、入骨三分極具感染力。
孟涼涼家裡的事情,小區裡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這會子什麽想法的都有,但都是閉著嘴聽熱鬧,並不發表言論。
都是老鄰舊居,一天兩天也許還有人覺得是老太太無理取鬧。但謊言重複一千次都有可能成了真理,又何況老太太打的是賣慘牌。大部分人都會下意識的去同情的弱者。等這件事口口相傳發酵起來,難保不會有聖母蹦出來說是她無情無義、自私自利,是她外公外婆不會教養孩子。甚至還有可能連當年的事情都被歪曲。
即便不考慮長遠,單說眼前,老太太的行為讓孟涼涼很不舒服、很不痛快。
也僅僅只是不痛快。沒覺得傷心難受,也沒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生氣傷心這樣的情緒多半是源於在意,而她對這些所謂的親人早就冷了心。如果跟每個不相乾的人都要生一場氣,那她什麽工都打不成了,只能去吹氣球。
生活告訴孟涼涼:百忍成金。
生活也告訴孟涼涼:該出手時就出手。
這並不矛盾。生活中有著各種各樣的道理,分別適應著不同的情況。人要學會的就是判斷分辨,什麽時候該用什麽道理。現在,孟涼涼做出了她的判斷。
那家人無非是想讓她去配型。首先,她不能去醫院表演自愈超人金剛狼。天知道會不會被什麽奇怪的組織帶走研究。其次,即便她還是一個正常人類,她不願意為那家人承擔任何風險。
十幾年不聞不問,想用人的時候找不到,老太太就跑來這裡賣慘博同情,給這些鄰居套上道德的枷鎖,迫著他們去打聽、告知她的下落。
本來就是簡單的一問一答的事情,老太太卻選擇事先造勢,試圖用謊話製造出一座輿論的大山壓住她、逼她去配型乃至捐獻。
這招放在幾年前,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招架。而獨立生存讓她已不是幾年前的她。現在誰要在她面前耍潑,她能將對方的認知觀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出魔鬼的步伐。
很多時候相較於擺事實,謊言更能簡單有效的打擊謊言。對付潑婦,那就得比她更潑。對付賣慘婊,
那就得比她更婊。 一樓的杜大爺總喜歡偷偷的往綠化帶裡種菜。像前方三步的樹乾上纏繞著的豆角,左邊冬青後的辣椒,右邊十五步草坪裡的韭菜......
孟涼涼瞄準一株辣椒。先是前後左右的觀察了一下,確定樓上樓下目所能及的范圍裡沒有誰留意到自己。然後一個飛快的蹲身,探手掐了隻辣椒下來,掰開在手指上蹭了蹭。
藏好兩段半截的辣椒,孟涼涼再次觀察了下周圍。狠狠心把抹了辣椒汁水的手指湊向眼皮。
還好,神仙也怕辣椒水。
隨著淚水的噴湧,孟涼涼用高過老太太三倍的聲音喊出聲,“你能不能不要逼我了。”
這嘹亮的一聲,頓時把大家的目光吸引過來。沒等任何人做出反應,孟涼涼揚著一張淚臉,半是委屈半是憤怒的喊道:“你們對不起我,弟弟沒有。給弟弟捐腎,我願意。可匹配不上,就要拿我的腎去賣,憑什麽!”
話音落下,圍觀的眾人裡有些呆滯住了,有些忍不住議論出聲,還有些覺得自己對底線的認知被刷新了。而孟涼涼的奶奶被這個完全陌生的孟涼涼給鎮住了。一時間她有些不敢確認,這究竟是不是她要尋找的孫女。
記憶中的孟涼涼死強死強的,跟她那個外公一樣自認清高。像這種舉動,她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老太太的腦子有些凌亂,她使勁兒的閉了閉眼,重新打量著孟涼涼的五官輪廓。
孟涼涼還在繼續用她充足的肺活量和清晰的口齒刷新著老太太的認知。
“沒錢,你們自己不是有三棟房子嗎!”
“自己房子不賣,來逼我賣房、賣腎。”
“到這裡胡說八道,逼我聽你的話。你憑什麽?”
一串兒睜眼大瞎話說完,孟涼涼抿緊了嘴唇,努力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瞧著老太太。同時在心裡飛快的檢查了一下,剛才自己的表現跟平時的人設有沒有違和。
這時候已經有幾位阿姨、奶奶圍到了孟涼涼的身旁。對門張奶奶伸手把孟涼涼摟在懷裡,不住的輕拍著她的背勸慰安撫。
老太太終於反應了過來,也終於等到了說話的機會。但她顧不上說話,此刻的她恨不能立刻就帶孟涼涼到醫院去配型,救她的寶貝孫孫。
她快步的向著孟涼涼衝過去。眼瞧著尋找多時的人就在眼前,卻被幾個人攔住身,靠近不得。
老太太豁出渾身的力氣也沒能衝脫阻攔,她嚎啕一聲坐在地上,抑揚頓挫、有腔有調的呼天搶地起來。頗具字正腔圓、余音繞梁的味道。邊哭還邊用手在大腿上擊著拍子。
“我不活啦!列祖列宗啊你們睜睜眼,睜睜眼看看這個喪良心的死妮子。她媽生她奶水不夠吃,我東家討一杓粥西家討一杓湯,巴天巴地的把她養活了。她現在長大啦,翅膀硬啦,就忘了祖宗老子,忘了爺奶親人,紅口白牙的胡說八道,喪了良心都不怕遭報應啊。
可憐我那孫孫,天天想夜夜盼,就想著自己那親姐姐來見一面。死妮子心腸似鐵石啊,黑了那個心肝啊。
我不圖你雪中來送碳,我求著你雪上莫加霜。你不救你那親弟弟,你還昧著良心潑髒水,喪了那個良心呐。
我地列祖列宗哎,你們開開眼......”
火力全開的老太太,十幾個人都沒勸住。孟涼涼算是見識到了“薑是老的辣”這話在撒潑行猶其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