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話的是對面樓的劉阿姨,這位向來是個吃不得一點虧的主兒,當即斜睨著老太太,狠狠的往地下“啐”了一口,“我們家有福著呢。就是你們家造孽、你們全家都造孽、你祖宗十八輩世代造孽。”
老太太聽得火衝腦門兒,擼起袖子就往劉阿姨那邊衝,眾人慌忙拉胳膊抱腰,勸她消氣的勸劉阿姨別再說話的,亂的比剛才還要熱鬧。
劉阿姨一扭頭退出了人群,但她不是聽勸回家去了,而是衝到大家跳舞的音響前,抄話筒、插線、扭大音量、跳上一旁的三輪車,動作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立在比別人都高的位置,手持話筒,劉阿姨的聲音越發有氣勢,“著急啦?還不是心虛!我瞧你可憐,本來不想說。真打量誰不知道呢,你那個孫子是怎麽得的病。那是缺了德,遭了報應。害死一條命,老天就讓他陪一條命。
人在做,天在看,人不善,天會判。我奉勸你也積積德吧。”
“你放屁!”老太太的氣勢再一次的回來了,音量比剛才哭喊時還要大,“派出所都說了是自殺,跟我孫孫沒關系。你有什麽衝我來,你跟孩子過不去,你要......”
後面的話沒人聽清,因為那些話無論音量還是內容的吸引力,都比不上音響裡傳出來的聲音高。“那個學生為什麽自殺,全三中都知道,是你孫子逼死的、是他害死的。
你孫子是你們家的孩子,他可不是個孩子了,他都夠了判刑的年紀了。
我今兒就一條一條的,好好的數數,你那個夠判刑年紀的孩子都還幹了些什麽缺德事兒。我讓你知道知道,到底什麽叫造孽、到底誰造孽。”
在老太太的眼裡,孫子就是塊寶貝,孫子幹什麽都是對的。哪怕不對也是因為他還小。倘若放在平時,她一定會跟劉阿姨撕扯出個勝負,讓對方知道知道她的厲害,從此再不敢欺負她的寶貝孫孫。但是現在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跟對方撕扯。
孟涼涼這個死妮子已經回來了,當務之急是把她弄去醫院配型檢查。其他暫且不重要的。
老太太當即決定,回去換個有用的人來對付這死妮子。在離開之前,老太太氣咻咻的指著劉阿姨厲聲道:“你給我等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的碾壓,劉阿姨的心情變舒暢了,這會子她被老太太這麽一指一喝,非但不生氣,反倒哈哈的笑起來,隨後衝著老太太的背影揮手道:“你以為你走了我就不說了。我告訴你,晚了!我明兒一早就滿鎮子說去,連你今天乾的缺德事兒一塊說。
我讓全鎮子的人都知道知道,你家都造了些什麽孽。
讓我等著?我還就在這兒等著,我等你來給我磕頭道歉。”
說罷了,劉阿姨意猶未盡的下了三輪車,向著老太太離去的方向再一次的啐了一口,“敢說我們家造孽,也不睜開你那屎糊了的瞎眼看看老娘是誰。”
幾十年了,第一次大家覺得劉阿姨這脾氣也不是全沒好處。
圍觀的人見老太太走掉,都開口勸慰了孟涼涼幾句。
孟涼涼向著大夥兒深鞠了幾個躬,認真誠懇的道了謝,又特意單獨的向張奶奶夫妻倆和劉阿姨道了一遍謝。
張家老兩口人緣一向好,此時的反應也跟往常一樣。倒是劉阿姨,自年輕時就是出了名兒的厲害刻薄,從來只能旁人吃她的虧,而她絕不肯吃一丁點兒的委屈。這麽多年來,大家夥兒對她背後編排當面躲,
哪有人跟她道過謝。 劉阿姨有些扭捏,手腳都別扭的不知道往哪裡放。剛剛她也不是為了給孟涼涼這孩子出頭。開始她是圖個嘴痛快,後來那是因為老太太罵了她。怎麽這孩子還這麽正經誠懇的跟她道謝
劉阿姨有些不習慣這種與人打交道的模式,她佯作清嗓子緩解了一下尬意。隨著不適應的緩解,另一種感覺自她心底一絲絲的冒出,有些輕飄飄的。
劉阿姨再次的清了清嗓子,“小、小事兒。”說完了她擺擺手,快步的往自己單元走去。
大夥兒三三兩兩的散開了,剩下幾個人原地駐足,問孟涼涼有沒有吃過晚飯,得到已經吃過的答案後又拉著她聊起旁的,直到夜深了才各自的轉回家去。
這片小區還是於上世紀90年代建成。樓道很窄,水泥的地面、木製的欄杆上處處都染著時光的痕跡,哪怕燈光再亮也驅不走那種仄暗的感覺。
樓梯扶欄是全木製的,用手一扶就會“吱咯吱咯”的作響。那聲音在樓道裡回回旋旋,總會讓人生出些不好的聯想。孟涼涼小時候最怕獨自走這段樓梯,她怕從哪裡冒出隻鬼來。
現在每次走在這裡,心裡就只有滿滿的回憶。那些回憶一個接著一個的溫暖著她的心,讓她的唇角揚起一抹不自覺的笑。
那些溫馨的回憶在她走到自家門口時被生生的切斷。
對門,張奶奶家的門外,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蹲在牆角,仰著頭看向張家老兩口,安安靜靜的聽著他們同她說話。除了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鞋子都是十年前流行的,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小男孩。
之所以說“就像”,那是因為孟涼涼知道這不是個小男孩,這是個小男鬼!
雖然她還沒有熟練神仙的業務,但是她能從那依稀熟悉的輪廓和他臉上的小痦子認出,這是張奶奶的孫子張寧,小名叫磚頭。小時候經常帶著她玩。
大概十年前,他被一輛貨車撞到,當場死亡。
大概是因為經歷過胎鬼的事情,孟涼涼的膽子居然大了點兒。 瞧,她沒有尖叫更沒有逃下樓。如果發僵算是淡定,那她很淡定,相當淡定。
張奶奶發現她目光呆滯直勾勾的瞧著牆角,不由得有些擔心。她伸出手去輕輕的拍了拍孟涼涼,“好孩子,沒事吧?”
孟涼涼終於回了魂,意識到狀況後,機智的化解道:“沒事兒,我就是看著牆好像有點不一樣。”
張奶奶笑起來,“春天裡重新刷了,這還不到半年呢,一群皮孩子見天兒在樓道裡踢踢打打,這又花了。”
張爺爺也笑起來,“涼涼這孩子從小就細心,瞧見沒,牆上的‘花’變了,人家都注意到了。”
張奶奶輕拍著孟涼涼背,“別多想了,好好休息。明天早上過來吃飯。
喲,你這好長時間不回來了,家裡蚊香都得過期。我給你夾一片去。”
說著話張奶奶開門進了屋。見張爺爺也跟著走進去,孟涼涼又看向了牆角的張寧。
張寧的視線也轉向了孟涼涼,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飄起身來圍著她左三圈右三圈的轉起來。而孟涼涼在這時候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張寧沒被帶去地府,那她的外公外婆有沒有可能也還在家裡。
孟涼涼猛地轉過頭,掏出鑰匙來開門。越是著急她的手就越是抖,好不容易才完成了這個掏鑰匙開門的動作。她衝進去推開了每一扇房門,卻沒有找到她最想念的人。
家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連氣息都沒有改變一點,可就是讓她覺得空蕩蕩的冷清。
客廳的五鬥櫃上,外公外婆的相片安安靜靜的擺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