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蘭琪邀請上馬車的時候，不管是萊思莉還是傑布利導師都沒想到蘭琪會是這個反應。

　　盡管蘭琪之前就已經表現得不卑不亢，但一個從浮光畢業的優秀學生，有這樣的風度似乎並不難理解。他們還覺得挺值得欣賞的。

　　可在這之後……

　　該說她不知好歹好，還是說她膽大妄為好?雖然諾非索的貴族確實是最沒有架子的……

　　但傑布利導師不打算說什麽。

　　雖說他是萊思莉安全的終極保障，雖說他也挺驚訝。可他要保證的本來也就只是萊思莉的安全，而對萊思莉的某些作為，他也一樣頗有微辭。

　　——否則他完全可以打斷蘭琪的那一長串話。這對他來說半點也不難。

　　除了少數奇葩，在所有非神屬導師的字典裡，都不大可能出現“為某人效忠”、“憂君之憂，急君之急”之類的詞匯。面目平凡的中年法師不過是略微驚詫了一下下，就整理起自己法師袍的袖子來，做“長輩不干涉小輩聊天”狀。

　　“這個，確實是……”萊思莉也沒有發火的意思，她只是小聲的辯解起來——或者只是述說。

　　“但是，多明尼克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雖然被及時救回來，但你知道，神術治療雖然見效快，但都要損耗一定生命力的。雖然神術也能保持、恢復一部分生命力，可傷得太重的話……他就是這樣。鬥氣受到損害，生命力流失。如果不好好調養，甚至有降級的可能。可能壽命也會受到影響……我沒辦法就這麽離開。”

　　在這個時候，萊思莉不再是那個為使命而客氣微笑的公主了，僅僅是一個為了愛人而真切擔憂的普通女人。

　　看著自己衣袍的傑布利導師嘴角微微抽了抽。

　　蘭琪卻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情。

　　要她這個外人來說的話——這其實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多明尼克從娶了萊思莉開始，就徹底失去了在武力上進步的可能，但也不會再要他上戰場。而皇室成員的壽命，則從來都達不到神屬的上限。哪怕他們有再多錢，祈禱再虔誠。

　　既然如此，那點後遺症其實沒什麽。

　　何況……那樣的後遺症，妻子片刻不離的守在身邊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可這樣的道理，自然聽不進一個深愛傷者的女人的耳朵。

　　蘭琪想起之前的事，也只能改變話題，“利奧波特大師能改變這一切?”

　　“是的。”萊思莉振奮道，“煉金藥劑的力量和神術並不衝突。但缺少一味稀少的藥材——光露花。阿爾傑大師說知道什麽地方有，我們自然不能讓利奧波特大師破費。”

　　原來如此。

　　蘭琪算是明白了前因後果。

　　但有一點還是奇怪——

　　以利奧波特的懶散性格，居然會自己跑出來買藥?別人都已經說要付錢了……真是奇哉怪也。

　　總之，又是一縷不詳的預感升起。

　　*

　　蘭琪不詳的預感或者是有道理的。

　　當隊伍終於在都薩的指引下停下，萊思莉被至今精神奕奕的利奧波特叫下馬車——這次蘭琪徹底肯定了，萊思莉不喜歡利奧波特喊她“公主”——眼前的景色讓包括隨行的神殿騎士、皇家騎士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面帶菜色！

　　唯一例外的還是小凱撒。

　　他依然以小賣小的左張右望，一臉興奮。

　　這是一條距離寬闊頗有距離的巷道，最多能讓兩騎並行。在馬車駛進之後，

騎士們根本就無法策馬追隨在兩側了，只能前呼後擁。　　巷道的地面是有些破損的石板，顯然已經年久失修。有些坑裡還殘留著前些天落下的雨水，已經髒汙不堪。

　　兩邊的建築沒有高於兩層的，幾乎每一棟都顯得灰白破舊……入目所及之處，連雜貨鋪也看不到一個。周圍只有幾個衣衫樸素的居民遠遠的投來難言的複雜目光。

　　——在這種地方，會有珍惜的煉金藥材賣?

　　看到這地方的第一眼，絕對絕大部分人都會產生類似的疑惑。然後，腦袋靈活些的，也很快就能想到原因……

　　“真是的，黑市老是放在這種地方，也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利奧波特搖頭表示鄙棄，“不過，到現在為止，還可以期待一下，裡面賣的東西有點創意。”

　　——果然是這樣！

　　聽見利奧波特終於宣布了答案，兩個人的護衛就算是有所預料，卻也一個個都露出了想暈倒的表情。

　　“利奧波特大師，這個，黑市……”萊思莉也有點結巴了。

　　——你之前為什麽不說是黑市呢?我為什麽不去找阿爾傑大師求證一下呢?為什麽我們要這麽來這裡?

　　瞪大了眼睛的萊思莉臉上明明白白的寫清楚了她的心思。

　　“當然，黑市，可想而知嘛。最好的東西往往都在黑市。當然，一般知道的人都不會像我們這樣來，本來我也不想——誰讓最近大家都緊張兮兮的?”

　　確實，哪怕你要來黑市吧，偷偷摸摸的帶著兩三個人來行不行?

　　——這黑市……和您有仇麽?

　　——我們這些做護衛的，和您有仇麽?

　　蘭琪事不關己，左右四顧。看著周圍那些騎士的眼神，心中懷疑以上兩句就能代表大部分人的心聲了——哪怕是最嚴謹的神殿騎士也一樣！

　　但小凱撒……

　　小凱撒衝利奧波特露出了欣賞的笑容。

　　“喏，都薩。”利奧波特對一切都恍若未見，興致勃勃的問自己的首席護衛，“你說入口在哪裡?”

　　都薩對利奧波特的行徑倒是見怪不怪，神情淡漠的朝某個破落的居民樓一指——

　　“那裡。”

　　他雖然沒來過這裡，可都已經走到了這兒，這附近哪裡有什麽大型地下建築，哪可能瞞得過他?

　　*

　　既然名為“黑市”，那肯定都是見不得光的地方。

　　被利奧波特這麽一攪，估計就得換地方了。

　　但他們這單生意還不敢不做。

　　某個看似淳樸的“住民”在他的後院打開了一扇看似前往地窖的門的時候，那張哭喪的臉，真可謂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不過，只怕是他，也未必會覺得利奧波特的這番舉動有什麽古怪。

　　畢竟很多驚人之舉、驚人之言放到他的身上，都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他連聖女是一個大光系晶石的話都說過。某種程度來講，真是不管做什麽事情，人們都只會在驚訝之後，當做他一時脫線。

　　和那個相比，攪了一個黑市只是小事中的小事，不是嗎?

　　——這位大師把太多精力放在煉金術上了。

　　可蘭琪沒法這麽認為。

　　她知道，在“看似古怪”的背後，多半隱藏著某些計算。只是……暴露一個黑市能有什麽好處?她一時間還想不明白。

　　於是她也還是跟了過去，心情在不安之外到底還是微微有些雀躍的。

　　——黑市啊，不知道會有什麽好東西?

　　*

　　蘭琪的熱情眨眼就被打擊了。

　　黑市的入口看起來就不大，而且顯然場地不會太開闊。利奧波特就把自己的護衛都留下了——不得不講，這個決定很是讓他的護衛們松了口氣。

　　畢竟這批人絕大部分是騎士，不是皇家騎士就是神殿騎士，以他們的身份，要是看到了什麽不妙的東西，那是發作呢?還是不發作呢?這可真是艱難的選擇……

　　能不進去自然是最好的。

　　至於安全問題……說實話，他們加起來也不見得比一個都薩更能保護利奧波特。別說煉金術大師身上還有那麽多防護了。萊昂的皇家騎士大半是充場面的，而神殿騎士們……其實倒多半是為了監控。可監控也不能寸步不離吧?

　　所以，利奧波特很是一身輕松的，帶著都薩就先進去了。

　　諾非索這邊一看，萊思莉顯然也不好帶太多護衛。雖然有個導師級的法師，但既然不知道黑市具體情況，那就不好還帶著外人了。於是，他們非常客氣的把小凱撒送到了蘭琪身邊，讓他們先進去。

　　蘭琪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保不定還起了……萬一出事的話讓他們當肉盾的想法哪！

　　這個倒是沒有什麽。

　　可想到要走近利奧波特，她可就真的有點鬱悶了。

　　雖然不覺得現在走在利奧波特附近有什麽危險，可就還是本能的覺得有點兒不祥……

　　但她到底還是沒拒絕——就這麽拒絕也挺怪的——拉著小凱撒跟在了後面，一邊還感慨了一聲，“沒想到能碰上這種事。這還是我第一次進黑市呢。不知道以後有沒有對比的機會。”

　　小凱撒顯然有點無語，然後他不客氣的嘲笑她，“你還真是夠純良的，真是！”

　　是的，這當然是嘲笑。

　　畢竟蘭琪真正的身份，絕對不可能被劃歸到“純良好市民”的范疇內去。盡管看蘭琪的所作所為，在絕大部分時間內，她都應該被算進去。

　　哪怕走進黑市，她也不過抱著“有沒有可能撿漏?”這樣純良又樸素的願望而已。

　　黑市給她的第一印象，還挺好的助長了這一期望。

　　這其實只是一個光線昏暗的地下商場，一個個小小的隔間看來簡直像是安特衛普的廉價商品市場。言而總之，第一眼給人“不會很貴”的感覺。

　　可這裡的東西，來源肯定比那些市場要複雜多了。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走過了幾個隔間，看著貨架的商品，蘭琪很快就皺起了臉——凡是她認識的東西，幾乎都殘忍的被標上了價格。哪怕是有略低於市價的，也絕對沒有撿漏的空間！

　　蘭琪這才想起來，她對藥草、礦物、煉金物品之類的知識，全部來自於大陸上公開發行的書籍，她知道的東西，別人難道會不知道?

　　當然，也不是沒有別的，她認識的東西。

　　殺戮魔法的魔法卷軸也就算了，比如說精靈族的月綢、澤比斯大陸的獸人武器，還有一些非神屬的煉金物品，蘭琪其實有點兒弄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什麽也要擺在黑市裡?

　　但蘭琪不打算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因為不能跑去和前面的家夥搭訕——這會讓她有一種自投羅網的感覺。而身邊的小凱撒麽……他顯然常識缺失……

　　蘭琪才這麽想，小凱撒就忽然冒出一句評論來，“看起來安特衛普的高層還算不錯，嗯，不錯。至少沒有人形商品，這個挺重要，是的。”

　　高層……

　　蘭琪眨眨眼，忽然覺得有點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