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天氣不算完美。

　　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暴剛剛過境，天空依舊陰沉，藍海也像是還沒平息怒火的少女，稱不上溫柔的拍打著海岸，拍打著馳騁在海面上的艦艇們。

　　但這不友好的天氣卻沒有打亂安特衛普的計劃。作為那對傳奇夫妻第一個訪問的城市，安特衛普早已經準備好了，在藍海廣場舉行一個歡迎儀式。

　　那是一個從港口延伸，大半部分懸在了海面上的大型圓形廣場。本來就是為了迎接萊昂和教皇國的達官貴人而建立的。但上一次起到這個作用已經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對萊昂高層來說，塔瑞亞貧窮、落後，風氣讓人很難忍受。何況還有危險。所以他們不願意來。

　　教廷高層倒是很希望能提升塔瑞亞聯邦的虔誠度，可他們只要大張旗鼓的來，黑暗教廷幾乎肯定要做出強烈反應……在和平時期，這很容易起到反效果，引起塔瑞亞聯邦人的埋怨。

　　所以，五百年間，在官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藍海廣場漸漸發展成了非正規的魚市。漁場老板們付出的代價是，由他們雇傭法師和工人對藍海廣場進行維護。

　　但如今聖戰將臨，哪怕是遭遇狙擊，也該有人過來了。

　　萊昂駐軍早些天就已經對藍海廣場的魚市進行了清理、轉移。並且要求漁場抽調法師幫忙清理，去除多年來積攢的魚腥味。

　　——布魯克說漁場被抽調了法師的事情倒也是事實。

　　這種舉動若是放在平時，必然引起惹來無數聲討。但在現在，誰都知道，哪怕安特衛普的魚市將維持下去，營業額也肯定要萎縮，更是勢必要搬到城防結界范圍內。

　　只是誰也下不了決心什麽時候整頓、搬遷，搬遷的場地更是一個問題。

　　在眼前的利益和長遠的考量中，似乎人人都知道該怎麽選擇，但真要選擇的時候，猶豫不決卻又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這次官方做出決定並出面解決，雖然也難免也有些抱怨的聲音，但那樣的抱怨，幾乎不被任何安特衛普的大人物放在心上，也沒影響絕大部分普通人的心情。

　　哪怕這一天的天氣就和少數人的心情一樣陰霾，依然有大批大批的普通人湧向了藍海廣場，試圖第一時間見到那對夫妻。

　　當然，他們只能站在空曠開闊的大道邊上，站在安特衛普的警衛們和隨著利奧波特先行到來的部分萊昂皇家騎士組成的防線後面。

　　因為沒有坡度，很多人都只能一跳一跳的往中間看。懂一點土系魔法的人則使用聚物術盡可能的給自己增加高度。

　　之所以客人還沒過來，人們就已經如此興奮，一來是因為安特衛普那些難得一見的大人物們都聚集到了這裡。二來是因為安特衛普為來賓做的準備。

　　要知道，藍海廣場是在上一次聖戰後，按照三級防禦工事建造的，質地異常堅固。在隻進行了基礎維護的情況下，它就創下了“五百年沒留下任何刻痕”的記錄。

　　可為了這場歡迎儀式，萊昂軍方卻是特意調動了幾乎所有的煉金術師，硬生生的在廣場上刻出了一條鮮花大道！

　　而且，據說這條鮮花大道的圖案和二皇子夫妻兩個居住的別宮外的道路上的圖案一模一樣。這就更吸引人了。

　　藍海廣場已經被封了幾天，可有幾個人對傳說中的大師傑作不感興趣?

　　——二皇子夫婦居住的墨海別宮是專門為這場聯姻設計的，由萊昂的宮廷建築大師韋恩斯設計。

　　*

　　但無疑，小凱撒是對那模仿出來的、滿是刻板匠氣的鮮花大道毫無興趣的人。盡管他和蘭琪兩個人早早的到了藍海廣場，此刻正站在擁擠的人群的最前方。

　　他左看右看，暗地裡指使諾爾幫他翻譯。也虧得諾爾本來就喜歡乾這種事——他會飛來飛去的聽八卦然後轉述給蘭琪聽——所以兩人居然配合愉快。

　　其實小凱撒下定了決心以後學得很快，已經能聽懂不少了。但有的時候，聽一遍完整的會更有趣。

　　不過，他這次很快就無聊了。

　　因為他聽到的論調很有些千篇一律。

　　男人們感慨多明尼克的選擇，而女人們羨慕萊思莉的幸運。當然，由於塔瑞亞人的思維方式，他們的感慨和羨慕肯定和萊昂人不同。

　　男人們感慨的不是多明尼克失去的前途，而是他將注定單調的感情生活。

　　女人們羨慕的也不是多明尼克必然的專情，而是……不管萊思莉怎樣出軌，都永遠會有一個守在她身後的人！

　　“但是好吧，我之前確實不知道，法蘭修爾大陸這邊居然又有人用了‘永生誓約’，雖然是簡略版的，毫無意義的簡略版。”小凱撒最終斜睨著蘭琪嘀咕，“你能相信嗎?就這種毫無意義的東西，人類居然為此大唱讚歌！不敢相信！”

　　蘭琪保持著遊離世外的表情，將目光從鮮花大道上抽離開來，平靜的回應，“哪怕是毫無意義的版本，這也是三百年來首次有人使用。至少有記載的是這樣。”

　　小凱撒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人類明明是壽命短暫的種族……”

　　‘壽命短暫的種族和三百年不用永生誓約有什麽關系?’諾爾好奇的問。

　　——他到底不可能真正理解人類的想法。

　　小凱撒立刻放過蘭琪，用他們自己的辦法，和諾爾交流起來。

　　*

　　蘭琪這次沒管諾爾的好奇心，她再次將目光轉移到了那條鮮花大道上。和小凱撒的鄙棄不一樣，她覺得那個圖案很刺眼。

　　這條路上的圖案以諾非索的國花星蘭與萊昂皇室的標志極地冰焰花為主。兩種花生長在同樣的枝蔓上，共同綻放，彼此糾纏。

　　而且這兩種花同樣都是生命力極為頑強的花朵，寓意貌似美好。

　　可是……由於兩種花的外形差異，看來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星蘭生長在岩石山地之間，枝葉細長，花朵嬌小。但是鮮紅耀眼，如同燃燒的火焰。哪怕是在黑夜中也有瑩瑩光芒，被有些人稱作花朵中的螢火蟲。

　　極地冰焰花生長於冰天雪地之間，色澤雪白，卻是葉片肥厚，花瓣舒展，招搖絢麗。

　　鮮花大道上沒有著色，原本就是白色的冰焰花倒是依然肆意綻放著，星蘭卻失去了光彩。外形嬌小的它看來甚至有點小鳥依人，成了襯托冰焰花的布景。

　　蘭琪不知道，是不是對這樁婚姻的極大不滿影響了她的審美觀，反正她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心中止不住的煩躁。

　　何況不需要翻譯的那些感慨聲也傳進了她的耳朵。

　　她不在乎那個多明尼克怎麽樣，但萊思莉被這些人封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這一點，卻著實是讓她難受。

　　“不離不棄、生死相付、榮辱與共……若違此誓，神人共棄。”

　　她在心底默默的念著多明尼克在愛情女神面前立下的“永生誓約”，也在心底問那個浮現在腦海中的，“過去”的萊思莉——

　　是啊，你不會有大部分女人都要有的煩惱，不需要質疑丈夫的忠誠，不會為此不安、擔憂、焦躁乃至於神經質。你還有身世，有財富……

　　作為一個女人，是不是一切都已經圓滿?

　　可蘭琪無法忘記，無法忘記自己使用的那個生命獻祭，衝向光明聖女的卡蒂斯，還有擋在她身前的蒂婭。

　　現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看見一個怎樣的萊思莉。

　　但這樣的心情不行。一個法師，要在任何時候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靜。

　　蘭琪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了安特衛普的“上流人士”們。她有點意外又不那麽意外的看到了威萊克漁場的老板——蘭琪倒是認得他。

　　那是一個和藹的中年人。他的年齡其實不算大，但顯然沒有修煉的心思，也沒有服用養顏的煉金藥劑，所以看來“已界中年”。這讓他在一群富貴人中顯得頗為異類。

　　看看安特衛普的守護者阿爾傑大師，光論外表，他看來甚至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只是他從不掩飾數十年的生活經歷沉澱出的滄桑，才不會被人誤會。

　　不過……利奧波特還不見蹤影，也許是沉浸在試驗中忘了時間，又或者壓根兒就沒打算出現——這也是有可能的。

　　戰神祭司也還沒出現。

　　蘭琪覺得他應該在盯著利奧波特。

　　——這也好。

　　在這座城市裡，能威脅到她安全的人不多。她對這些人總是比較在意，也更樂意待在沒有這些人的地方。

　　可惜，就在天邊傳來第一聲獅鷲的鳴叫聲的同時，依然穿得華麗麗的利奧波特帶著他這幾年的隨身護衛都薩和戰神祭司安德魯一並到了迎接現場，並迅速的出現在了迎接隊伍的最前列。

　　煉金術大師居然樂意出現在這種場合，觀眾們紛紛感歎他和萊特拉的關系確實不錯。

　　但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獅鷲吸引了過去。

　　這是艦隊的先頭部隊。

　　雖說以現在空騎士的標準，獅鷲是最常見、等級也相對低下的空騎，但它們依然是少見的。那龐大威猛的身軀即使在遙遠的天空上也給人壓抑的感覺。

　　當它們穿過纖細的陽光，似乎整個身軀的皮毛都因為那點點陽光而變得燦爛起來。

　　人們忍不住盯著它們，看著他們飛近，在近海低空盤桓。

　　隨之出現的一艘梭形的戰鬥空艇，和獅鷲原始又古老的威脅感不同，戰鬥空艇是人造的戰爭利器！

　　它幾乎代表著人類在煉金術上的最高成就，在那銀灰色的、冰冷的金屬之光的照耀下，圍繞在邊上的獅鷲也顯得暗淡無光。

　　在那之後，海面上的艦隊也出現了。

　　那對傳奇夫妻無疑就在上面。盡管海面的艦隊不比戰鬥空艇安全，但肯定比戰鬥空艇舒服。何況這是一場政治作秀，坐著艦隊來訪肯定更顯親切。

　　不過，哪怕是那些無禮卻又比較有財的家夥舉起了望遠鏡，鏡頭也多半還是對著戰鬥空艇的。

　　——這艘空艇肯定不會著陸！

　　就連小凱撒也看著那艘戰鬥空艇。他以前倒是見過這個東西的，和幾百年前相比，戰鬥空艇的體型變得更小更流暢，更美觀了。他難免要評估一下——戰鬥力是否有所上升?

　　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頭去看蘭琪。

　　顯然，蘭琪的目光卻是凝注在了艦隊前方那艘白色的巨艦上。但那巨艦的甲板上顯然還沒出現什麽大人物。小凱撒撇撇嘴，推推蘭琪，“喂，我說，你知不知道這什麽戰鬥空艇有多厲害?什麽戰鬥力?”

　　蘭琪回過神，也瞥他一眼，平靜回應，“非神屬的導師級可以輕易乾掉它。難道你不知道?人強於器。”

　　小凱撒點點頭，老氣橫秋，“我當然知道。但我以為你們人類已經忘了。忘掉了。”

　　蘭琪沉默。

　　這時，艦隊慢慢的靠近了。護航的十二艘戰艦和白色巨艦拉開了一段距離，組成了一道防線。雖說藍海近乎內海，還有海族扼守咽喉，但不能保證黑暗教廷一定不會在這裡發動攻擊。

　　但是很明顯，艦隊防守的重點，是靠近南面奧加半島的方向。

　　不管誰來說，都會說那邊最危險。因為幽域的入口幾乎都在那邊。

　　蘭琪也是這麽覺得的，所以她看了一眼護航艦隊的動向之後，就繼續關注白色巨艦去了。只見一身得體紅色禮裙和萊思莉隨著一個白色禮服的青年走上了甲板。

　　已經變得成熟的諾非索二公主精致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將那一頭松松挽起的金發襯托得更加燦爛華美。

　　“她不穿法師袍了。”蘭琪盯著萊思莉的方向看了半晌，收回視線低下頭去，低聲呢喃了一句，。

　　和六年前相比，萊思莉長高、長大了，嬰兒肥消失，下巴尖了一些，從一個含苞欲放的少女變成了一朵盛放的薔薇。這本來是很值得感慨的是，但蘭琪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居然第一時間對本該理所當然的事情做出了反應。

　　她還記得，諾非索的時候，因為法師實在是太多，女性法師們都會去改造法師袍，在不影響效用的前提下加上一些流行裙裝的元素。她也沒有例外。那個時候，唯一沒有那麽做的人就是萊思莉了。她甚至在王室舉行的宴會裡穿製式的法師袍……

　　那個時候的萊思莉，可謂是一心一意的沉浸在魔法的世界裡。

　　“嘿，嘿！”小凱撒忽然喊起來，很難說是驚奇還是興奮。

　　“怎麽?”

　　小凱撒沒理她，又自顧自的喊了一聲，“哇哦！”

　　蘭琪這次也是心有所感，迅速扭頭往艦隊方向看去。一時間她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就不是多麽平靜的海面此刻波濤洶湧，被高速衝出海面的漆黑人影帶起了大片大片的海浪。這十余道人影半點不減其速，利劍般往站在艦首的那對夫妻衝去！

　　“開什麽玩笑！?”蘭琪也瞪圓了眼，發出了不可置信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