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青年看到萊迪斯?哈特的時候,偽人魚貴族正悠閑的往海水池中扔魚食。舉手投足滿是悲憫的色彩,但眼神卻冷漠至極——他側站著,根本就沒有看那些爭奪食物的海魚。
當然,這些魚現在已經可以說只是觀賞魚類了。
海水池的周圍沒有任何欄杆之類的建築,這種於人類來講有效的防范措施,對海族來說只是障礙而已。
可是,一般的海族也絕對不會對還水池中的海魚進行喂食。
每個海族貴族的海水池都是獨立的生態系統。雖然海水和外面的海洋相連,但兩邊的生物要面對的海水壓力卻截然不同。在這個獨立的小型海洋生態系統中,每個生物都該自食其力。
“哈特大人,哪怕偽裝做得再好,這樣的行為也就暴露了你的身份。”
“……那你也不該叫我哈特大人啊。論真實身份,‘大人’這種稱謂是你不需要對我使用的。論現在的身份,你顯然不該叫我哈特。”萊迪斯?哈特頭也不回,悠閑地說道。
“再說了。”這個目前有著淺藍色頭髮和人魚特有的那種鰭狀耳,穿著打扮一看就是人魚中貴族的青年有些不屑的說道,“習慣了海底城市的海洋之王已經墮落了。你以為還有幾隻人魚保住了潛入萬米深海也不會受傷的本能?區區海水池中生物的野性,保住了又能如何?何況,我們美麗善良的娜萊爾公主的一大愛好,就是偷偷往王宮的海水裡放食物。”
“她也只是偷偷的。”金發青年忍不住笑了。
比起從頭到腳都做了改裝的某人來說,他只是進行了一些小小的偽裝。比如說臉上薄薄的那層魚鱗。發色和臉型什麽的都沒有變化。他看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海族。
“說正事吧——剛剛海族公主宣布了,使節團沒人有問題。你說,菲特公主接下來會對人魚貴族進行排查嗎?”
“哦!達尼洛,達尼洛。”哈特的語氣狀似戲謔,“我們的情報天才難道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要來問我嗎?”
達尼洛?雷吉諾德短暫的沉默了一下。
他在六年前到達了黑暗教廷,並且很順利的轉換了神力性質。正如他之前所料——他能被光明教廷當做密語庭繼承人培養,黑暗教廷也不會對他的才能無動於衷。
盡管黑暗教廷很快就知道他叛逃的原因是因為卷進了埃羅特大賢者的事件。但那可以用“感情”來解釋。煉獄鳳凰塞維爾提攜了他,雖然此後塞維爾的叛逃給他的仕途帶來了一定的影響,但他在前線確實很快展現了自己的能力。
雖然沒有爬到很高的位置,但能夠參與到人魚族的秘密行動中,就已經足以說明他這些年努力的成果了。
“聖戰期間,若是不能保證斯特羅的安全,不管哪一方都不會搶先動手。”
達尼洛如此作結。
——菲特公主的高效,不是為了能立刻對人魚貴族動手才對。
“哦。你相信雙方都能保持克制嗎?”
達尼洛再次沉默了一下。
萊迪斯?哈特的語氣充滿了興味。只聽聲音似乎他對這個問題興致勃勃。但達尼洛很在意他那雙不管在何時何地都冰冷如爬行動物的眼睛。
不到絕對必要的關頭,哈特絕對不會對自己的眼神進行偽裝。
就黑暗陣營來說這很奇特。
他現在扮演的是一個安於閑適生活、唯一的任務只是傳承人魚王族血脈的家夥。這種舉止和眼神迥異的行為……達尼洛真不知道他是否敬業。
“弗倫王子本來已經佔據上風。而且這是一個虔誠的人。我個人認為他會跟著神殿的指示行動。至於那些神官就更不用說了——你知道光明聖女梅薇爾在乾些什麽。”
“一個在努力長大,但依然稚嫩的傻孩子。”萊迪斯?哈特用一種詠歎調般吟唱道。
達尼洛對此不做評價。
在他看來,萊迪斯?哈特是黑暗教廷在那位巫妖死後最出色的陰謀家了——黑暗教廷不可能缺乏陰謀家——但他比起那個死掉的巫妖來講依然差了點兒什麽。
畢竟陰謀家也是有層次的。
陰謀的手段有層次高低之分,陰謀家的眼光也有長遠之分。
仔細思考以後,達尼洛覺得他缺乏的是自我的清晰認知。而且,他有著巫妖所沒有的強烈野心。野心和這種東西很容易蒙蔽人的。
只是,黑暗陣營的人……除了那個巫妖和塞維爾之外,又有誰能沒有野心呢?就連他們兩個都有想要達成的。
於是達尼洛覺得哈特對梅薇爾的評價太過嚴苛——她的做法其實沒錯,在安特衛普港聯系威爾所做的一切簡直可以說完美。
拔除了黑暗教廷在安特衛普港的所有釘子。
他們雖然想要反應,但從海上被封鎖了,想要反應也挽回不了局勢。
可是,在整體的布局和事後的處理上卻太不成熟——她自己都想借此陷害塔瑞亞一把,怎麽敢肯定得到了“神明想毀掉現有文明”的消息以後,各個國家能積極配合?
光明陣營政教合一的時代可已經過去很久了。
而黑暗陣營只要在這方面做好反擊就已經足夠。
當然……
想到這個,達尼洛忽然想笑。
他敢打賭,貝蘭雅——當然現在叫蘭琪——不知道自己給光明教廷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安特衛普被保住了,可它原本應該作為一個血淋淋的教訓起到震懾效果的。那樣做還能向整個聯盟控訴黑暗教廷的罪行。但現在,光明教廷一邊要控訴黑暗教廷的罪惡,一邊又要費力遮掩一個“通緝犯”的功勞。實在是辛苦得很。何況他們還沒法對眾多的目擊者殺人滅口。真相注定會悄悄流傳。
“你在思念那個通緝犯嗎?”哈特突兀的開口問道。
被看出了心思,達尼洛並不驚奇。他並沒有怎麽掩飾自己的表情。有這樣的“弱點”,對他在黑暗教廷的地位來講也不是太壞。
愛情——當然事實上不是那麽回事——能讓很多閱歷不深的年輕人乾出各種各樣年少輕狂的蠢事,也能讓無數生活順遂的人腦袋發暈。但對於有野心有權欲或者在生活中掙扎的人來講,那頂多只能成為一時的調劑品。
“她就在這裡。而且說到那件事,你不能指望我不想起她。”達尼洛貌似坦然的說,並且走到了海水池邊,“不過,我是很明白自己該做什麽的——有一個最新推斷。我懷疑那位大公主的身後,也多了一位謀士。”
“多了一個謀士?”
哈特的眼睛稍稍瞪大了,語調怪異的上揚,“多了一位謀士的結果是,讓她把氣氛弄得這麽緊張?”
“是我們和他們把她逼到這分上的。”達尼洛不以為意的說。隨即笑著反問,“要不要我們打個賭?”
“賭什麽?”哈特的笑容在這個時候收斂了。
“賭她接下來會把這件事情緩過去。”
“想也未必做得到。”哈特直接把手上剩下的魚食一股腦兒全扔進了水裡。原本已經漸漸散去的海魚頓時蜂擁而至。
達尼洛點了點頭——沒錯,神殿的某些人將計就計,逼著菲特走馬上任。事情到了這份上,氣氛已經很難緩和了。哪怕再來幾次那個宴會的亂搭舞也是一樣。
以菲特公主原本的政治智慧來講,擺明車馬吸引支持者已經是極限了。目前的複雜局面,絕對不是簡單直接的手段能夠處理的。
哪怕是達尼洛自己來想,也覺得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還有。”哈特忽然問,“你說她多了一個謀士,謀士是誰?”
哪怕是達尼洛看到菲特公主的謀士,想來也會吃驚得下巴掉下地的。盡管他憑借敏銳的嗅覺,從收集到的情報中首先判斷出了“菲特公主有謀士”這一點。
菲特公主沉著臉走進的空曠房間裡,巨大的魔法陣鐫刻在地面上,散發著瑩瑩的光。而一個看來頂多五六歲的小男孩,就坐在房間內唯一的椅子上。
他的表情不比菲特公主輕松多少。
“你長大了不少嘛。”菲特公主帶著笑意說道。
“還不到能動手實驗的地步。”小男孩有些煩躁的說。
“那麽你或者不介意再給我做一次參謀了。我已經按你說的,盡快的排除了使節團的嫌疑。母后、長老們還有神殿對此都無話可說。但如果我提出接下來對人魚族進行排查, 他們一定會再次反彈。你知道,我目前在這兒的支持者不多,如果這麽乾,就可能再次流失一批支持者。但如果不那麽乾,對使節團又說不過去。”
“我只是個煉金術師!”小男孩忍不住煩躁的說道。
“可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謀士都更睿智。”菲特公主的政治能力不強,但這不代表她不會說好話。
“其實這種事很簡單,但我實在懷疑你的操作能力。”小男孩翻了個白眼,仍然煩躁的說,“你不是已經查了幾天了嗎?很好,聲稱你找到了線索就可以了。然後往神殿的頭上栽贓。”
“這個……”
菲特公主很不解——她不覺得這是栽贓。可問題是,這樣做局勢不是會更惡化嗎?再說了,很容易被倒打一耙的。
小男孩望著天花板,“當然,我不能指望你的行動力,所以給你推薦一個可以商議這些的盟友——當然,如果你要維護海族虛假的和平的話就當我沒說。你完全可以把一切都對巴倫的凱布爾特伯爵說明。他會幫你。”
“一切?”菲特公主忍不住不可思議的重複。
“一切。說清楚你就是想栽贓。”小男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說。
“然後,你也可以告訴他,現在對你自己來講,唯一的有利條件是,自然精靈和矮人族的賀客還沒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