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特！”

　　這是三重奏——博尼塔女王的不滿，達雷爾親王的斥責，弗倫王子的無奈。三種聲音交織在了一起。

　　“菲特公主，請注意你的言辭。”朱厄爾神官——這是一個老年的人魚——的話看似最寬和，但語氣其實最嚴厲。

　　菲特公主尚且沒有開口，蘭琪已經聳肩，嘲諷的說，“我確實不知道海族的具體情況，但對此並不覺得奇怪。按照我之前經歷的事，我懷疑黑暗主神已經籌謀毀滅現有的文明。而光明主神雖然對此未必表示同意，但他也一定希望，至少將文明控制在古代政教合一的階段。讓人們的信仰重新虔誠起來。看，比起文明毀滅來講，這或者已經很是仁慈寬和了。”

　　這件事情，在場的人應該多半已經知道。至少蘭琪是這麽認為的。但她依然從菲特公主之外的人臉上看到了驚詫的表情。

　　——難不成認為她這個人類法師不該知道這麽重要的事?或者之前菲特公主的某些暗示沒有傳遞到他們的腦袋裡?

　　弗倫王子一皺眉，忽然反應過來，“菲特，你不介紹一下這位法師嗎?”

　　“沒什麽好介紹的。”菲特沒好氣的說，“她一個字都沒說錯。”

　　“胡說！”達雷爾親王吹胡子瞪眼——不，他沒有胡子可以吹，但眼睛確實是瞪了，“有這麽妄議神明的嗎?邪惡的力量想要毀滅世界，唯有神的光輝能庇佑我們躲過這一劫難。在這個時候，我們能做的唯有聽從神諭的教誨……”

　　“停！”蘭琪忍無可忍，“外面還在混戰，討論正事很好，但我沒興趣聽人傳教。”

　　她第一次知道，同樣的事情，放在有信仰且信仰虔誠的人身上，差別會這麽大。達雷爾親王顯然只是覺得她之前的措辭錯誤而不是所說的事情內容錯誤。可內容沒錯卻有這麽大理解差異……

　　蘭琪有些暈頭。她無法理解這種思維方式。隻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

　　至於達雷爾親王眼中閃爍的殺機，她直接無視了。

　　姑且不說神屬法師施法必然要有施法時間，這位聖級強者為了不引人注意還帶了封魔環，身上更是完全摘除了各色的魔法物品……蘭琪自認自己反應時間充足。

　　而且，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理由起了殺心而沒有下殺手，都沒關系。

　　從她出現在這裡開始，就已經注定不可能得到達雷爾親王的歡心。

　　“菲特公主，雖然我不懂軍事，但我還是認為這樣做太過魯莽。難道沒有別的解決方式?你的屬下在外面傷亡也很大。”

　　菲特誠實的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看來她果然是一時衝動。

　　蘭琪倒也能理解，哪怕是再鐵血再理智的統帥，也難免會有昏頭的時候。只看事態的發展是不是碰觸到了某個原則、某條底線。

　　菲特公主低頭想了幾秒，隨即慘然一笑，“事已至此，還能怎麽辦呢?何況，他們寧可軟禁我，也不願意讓我把事情真相公諸於眾。我只能用這個辦法來讓人知道，海族即將遭逢大變。而且他們也不會留下亞瑟的。娜萊爾和亞瑟的契約能夠解除一部分，除非亞瑟信仰虔誠，否則……至於娜萊爾的想法，在這裡有誰在乎?”

　　“菲特！”博尼塔女王也換上了嚴厲的語氣呵斥她。

　　“當然，母親，您認為您這是對娜萊爾好。”菲特毫不猶豫的回視，“但是，您絕對沒有我理解她。娜萊爾絕對不會‘長痛不如短痛’，她會跟著亞瑟走，哪怕你們解決了那個契約。”

　　蘭琪環視一圈，頭越來越痛。

　　她的口才本來就稱不上出色，也不知道該如何斬斷這一團亂麻。她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一群人裡面最愛娜萊爾的果然還是菲特。其他人都只是想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那位嬌柔的公主而已。

　　當然……娜萊爾的幸福也不關她的事。

　　“我相信，娜萊爾公主有剛強的一面。哪怕在別人看來她剛強得不是地方。”蘭琪只能點頭說出自己理解的事實——那是她在神禁森林感悟到的。

　　“看來確實沒人願意解決這一團混亂啦?那麽，請至少哪位給一個口令或者手令什麽的吧。調一艘潛水艇送使節團離開。哪怕打算把我在這裡也給殺了都好……如果外面那些人不能離開，博尼塔女王，你們一樣會有煩。”

　　聽到情況這麽複雜，蘭琪已經不抱和平解決的指望了。不過，自然也不是真的想著自己留下命來。她只是抱著“解決一件問題是一件”的想法。

　　“不用如此。”菲特公主再次慘然一笑，“我們之前已經在商量怎麽解決這個麻煩了。不想在這個時候內戰的，不是我，是他們。”

　　——那就快點出去解決問題啊！蘭琪不免如此腹誹。但她知道，有些事情還真的急不來。隻好繼續皺眉站著。

　　還好，菲特公主很快就站了起來。

　　她視線緩緩的掃過這個簡陋密室中的所有人，決絕的說，“我的母親和舅舅，你們是沒法出面的。你們出面了，就等於告訴所有人這裡的問題很大。雖然你們可以直接宣布我菲特大逆不道，宣布驅逐或者軟禁我。而弗倫、朱厄爾，你們出面根本於事無補。另外，使節團現在應該已經派人到王宮去尋找你了，母親。娜萊爾雖然笨了點，但亞瑟好歹不是太笨，娜萊爾又會全力支持他。繼續拖延下去，他們也遲早會查到你在這兒。你們若是不肯退讓，我菲特哪怕拚盡手中的全部力量，也絕對不會要求撤兵。大不了，我在此後為我手下的所有將士償命！反正，若當真海族要恢復那政教合一的制度，我菲特也寧可帶著願意忠於我的屬下，去追求靈魂的自由。”

　　海族大公主凜然的姿態看得蘭琪動容。

　　——也許，諾非索就是缺乏這樣的高層，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吧?

　　密室中的另外幾位，除了博尼塔之外全部都是虔誠的信徒。對於菲特的表態，自然是每個人都憤慨有加。可菲特說的沒錯，她在軍隊中實在是太有影響力。她有這個能力將海族從此一分為二——哪怕她死去。

　　於是出於某種蘭琪無法理解的思維，信徒們做到了很高難度的事情。

　　一邊對菲特公主的言論憤恨得恨不得斬除這個叛逆的家夥，另一邊又能分析出殺死菲特會帶來的糟糕後果。

　　蘭琪無法理解對神明的信仰，更無法理解虔誠的信仰。

　　最終開口的是博尼塔女王。她大概是意識到，有外人出現，僵持已經毫無意義。

　　“但是菲特，”女王盡可能的柔聲說道，“你也至少要退一步。有些事情現在還不適合讓民眾知道。否則……現在的戰鬥就算是製止了又怎麽樣呢?”

　　蘭琪瞅她一眼。

　　她覺得這個看著和藹的女王並不在乎那些海族的性命。

　　但菲特此時最為激憤的時候已經過了，對此沒說什麽。

　　弗倫王子卻皺眉說，“那這次的戰鬥該怎麽解釋?還有，她……”弗倫王子看了蘭琪一眼。

　　“‘在這個時候就知道了那件事，應該在人類中也擁有相當的地位吧?’——你們就是這麽想的不是嗎?我會和她好好談談的。她不會對這件事情發表任何言論，這個我擔保。至於，這次的戰鬥該怎麽解釋……”菲特詭異的笑了一下，“你們說呢?既然要搞什麽政教合一，有些人本來就不需要了吧?我幫你們一把。”

　　菲特離開密室的時候，背影蒼涼孤寂。

　　蘭琪雖然還有些糊塗，但她也察覺到，這一次的戰鬥，她因為果斷的下令和強勢的態度，勉勉強強可以說小勝一場。

　　但這種勝利對她來說，又未免太悲涼了一些。

　　她幾乎站在了所有近親的對立面上。 以後不管在表面上如何的其樂融融，這個裂痕是再也無法彌補了。他們之前的關系雖然不好，但怎麽也沒糟糕到這樣的地步。

　　海族以後會變成什麽樣?這也很難說。

　　她正想轉身跟著菲特走。但這個時候，除了開口說了菲特兩句話之外，再沒發出任何聲音的那個老年神官朱厄爾開口了。

　　“想要和平的解決這次的事，看來能犧牲的唯有我啦。”

　　蘭琪不是很明白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麽串聯到一塊兒的。但那位老神官的態度讓她有些吃驚。

　　博尼塔女王沒說話，但弗倫王子卻歎息道，“這件事情明明……”

　　“弗倫王子無需歎息。”老神官也站了起來，打斷了弗倫王子的話，“我也會出去說明的。不能承認那個刺客的事，但那弩弓的事，攬了也就攬了吧。反正我們本來也打算對那個青年動手。我會去闡明道理，讓神的光輝照射到這深海之下。如果日後真的能夠完整那樣的偉業，我也能瞑目了。”

　　海族不存在“回歸天界”之說。哪怕是主神能夠攔截信徒的靈魂，那些靈魂也必然要是常年沐浴在光元素能量下的才可以——亦即，得有光元素共融性。

　　為何在世時能夠換到的力量就能是某些信徒這樣虔誠?

　　蘭琪想來想去，發現無法理解的就是無法理解。。.。